“思念啊……”
“我……的确感受到了。但是过不多久就感觉有点头晕，所以就……”
“……”
“阿洛乔？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事情。”
诚然。从来没人在阿洛乔的机甲中有过慌乱和痛苦以外的感受，这次的见闻与其说是神奇，不如说是诡异。阿洛乔以为自己现在还在梦里，还在那个少女漂浮于沉暗太空中
“阿洛乔。被我认定为操作门槛极高的机甲，她进去又出来，居然平安无事。这说明她的能力，至少是天赋，达到了极高的层次，”那个头戴真空管的奇特少女开口道，“你难道……不打算夸她一下吗？”
“我……”
“看来是太过惊奇，连赞扬都忘了。也难怪，你看起来一副没交过女朋友的样子。”
奇怪的少女说着，嘴角似乎轻微挑起，弧度却微乎其微，不易察觉。
……
（其实，让无端被骂的人能够心服口服甚至产生某种愉悦感，也是骂人者所独有的一种极端高超的骂人本领。——与这位奇怪少女相处过一段时间后克服了愤怒的阿洛乔语。）
……
“啊……不行了，阿洛乔，我有点……”
“溯玥，你没事吧？”
溯玥扶着额头，半躺在溯翼的怀里——但实际上，阿洛乔先前站在那个位置上，但因为实在太惊讶，没反应过来而被溯翼抢先。
阿洛乔的心里浮现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至于为什么，他不是很理解。
他回过头去看了看安静站在货舱里的机甲，又看了看远处安赫里小镇的金属围墙。
他决定不向居民们展示他的机甲了。
……至少，等到有别的机会再说。
“我有点累了，”溯玥不知道是对谁说，“我们……能先回家吗？”
“嗯，当然没问题了。喂，阿洛乔，”溯翼大声道，“你怎么办？”
“我肯定要跟你们再回去一趟啊，不过——”
“——有些要解决的事情可能和你有关，”阿洛乔转向奇怪的少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和我们一起来吧。”
……
“总之，你驾驶了我的机甲，却平安无事。”
“是……是的，”恢复得差不多的溯玥说道，“……难道，不平安、有事才是正常的吗？“
——你说得也太难听了吧。虽然的确是这样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的。”
阿洛乔顿了顿，他看着屋内环绕桌子坐着的三个人。
溯玥。溯翼。还有那个不肯透露姓名的神秘少女。
“虽然现在有一大堆问题想问……但是暂且先说下排位第一的问题吧。”
阿洛乔再次顿了顿。他不知道今天说起话来为什么好像受阻一样，就在嘴边的话却仿佛迫于某种无形的压力而难以说出口。
“首先……你们对机甲了解多少？”
“说来惭愧，我完全不了解。”
“……我……我也……”
“我觉得，我不需要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我说那个奇怪的孩子，”阿洛乔捂着额头，“好歹……好歹修饰一下你的用词吧。”
“比如说修饰成‘绝顶聪明的我完全没有回答你这笨蛋的愚蠢至极的鬼问题的必要’？”
“好，你暂且保持沉默。另外……二位，应该是不了解对吧？”
“是的……”
“首先，溯玥小姐，呃，原谅我用尊称。你能够平安无事地进入我研制的机甲，从神经连结到最后弹出，没有受到一点伤害，看起来好像稀松平常，但其实按我以前的经验来说，这已经算是奇迹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阿洛乔觉得有些气短，“因为，在机甲的驾驶中，有一个术语叫做精神共振。”
“精神共振？”溯翼重复道。
“通用符认得不是很多……不过，那个应该是我在机甲内的视野中出现的那个所谓精神共振的数值吧？”
“对，”阿洛乔点头，“精神共振的数值表示你与这台机甲进行着什么程度的神经连结。而精神共振的数值达到一百万以上，就说明你已经进行了达到极限的神经连结，也就是说，你的所有感觉都融入了机甲之内。”
溯玥大气不敢出：“……好厉害的样子……”
“听懂了么？”
“……大概吧，如果不涉及高深的学术理论，我还是能懂一些的……也许。”
“我也是，”溯翼点头道，“虽然不是非常明白，但意思差不多理解了。”
“我的机甲，是以雷佩安人的形体为蓝本设计的。和雷佩安人具有相似身体结构的种族，如果可以克服精神共振，都是可以驾驶的。而考虑到当前银河系中大多数种族的身体结构都是这样，所以泛用性应该很广——”
“——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溯翼提出了疑问，“谁会要不能驾驶的机甲？”
……你还真是……
“问题，就出在这里。”
阿洛乔说着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会出现在这颗行星上的原因。具体经过我就不讲了。我只说关键……问题出在这些机甲的精神共振数值要求上。”
“怎么讲？”
“我刚才说过了，精神共振数值达到一百万意味着什么？”
“……那个，感觉全部融入机甲中？”
“溯玥答对了，”阿洛乔鼓了鼓掌，“那么你还记得，你在机甲中看到的精神共振数值，是多少么？”
“……”
溯玥突然脸色大变。
“看来没忘记。回答我，是多少？”
“……二百六十八万……还要多。”
溯翼瞪大眼睛。
旁边奇怪的少女露出早有所知的表情，但阿洛乔没有在意。
“是的……这是很危险的数值，”阿洛乔坦白，“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
“意味着你的整个大脑将会被机甲完全借用。你的精神，你的思想和你的记忆全部融进机甲，和机甲的每一个智能芯片、每一处零件、每一个可动部位实现完全同步。你能够借助机甲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但是你可能面临着大脑被高强度振动波破坏的危险。”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溯翼大喊，“明知危险还……”
“……我说了会出意外。那个孩子说她会负责任。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责任……好吧，我道歉。”
“请冷静，溯翼小姐。”奇特的少女保持着冰冷的表情劝阻道。
“我……我也很抱歉，刚才没收拾好情绪。你也知道我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真的不希望她出什么事情……”
“……很抱歉没有考虑周全，”阿洛乔坐在地上深鞠一躬，“但请让我借一步说话。”
“……为什么这样设计？”
“……谁知道呢。或许是我个人的执念吧，”阿洛乔自嘲般说道，“我相信机甲是有灵魂的。机甲如果没有这样与精神之间的完全连通，就只不过是高级的铠甲而已。机甲，机变如神的铠甲，而不仅仅限于铠甲。如果让没有灵魂的程序来驱动这些东西，又怎么称得上机甲。”
“你相信机甲是……艺术吗？”溯玥的声音有些虚弱。
“……我一直这么认为。我的机甲从来没有卖出去过，因为市面上的机甲配置和我的完全不同。智能核心……相当于机甲的核心处理器，它的完美运作，要求极高频率的精神共振。但我说了精神共振频率过高会导致危险，所以当前市面上所有被认可的机甲，都加装了意识阻隔模块，通过模拟生物的神经电流，来减低精神共振的实际要求。”
“你也加装的话……不就能被认可了吗？”
“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我说了，因为我的执念啊。而且，如果加装了意识阻隔模块，机甲的操控性就会变得非常低下……这也就是当下量产的机甲大多十分笨重的原因。”
“请问阿洛乔，”溯玥举手道，“你……一直在说什么执念执念。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执念让你研发这种不被认可的机甲呢……”
“……这个的话，”阿洛乔咳嗽了几声，“咳……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们。但我能说的是，你在机甲中感受到的那种淡淡的感情，或许和它有关。”
是的，阿洛乔的心底，也在五年前的那一天过后，永远烙上了那一层淡淡的伤感和思念。
以及愧疚。
“这……这样啊……我从来没想到，被外界事物将感情灌入心中，是这样特殊的体验……每次想起来，眼泪就……”
“溯玥……？”溯翼显然很担心。
“没事。我很好……”
“……所以才说，你能够驾驶我的机甲，简直是奇迹。”
“只能驾驶一会罢了……我还是不太……不太够格呢……”
“你没有责骂我，”阿洛乔诚恳地说，“也是一个非常、非常难于见到的奇迹。”
“……为、为什么责骂你？我……我觉得，你的机甲，外形那么精致，而且，而且坐在里面的时候，就好像感受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有什么好责骂的？”
“……”
“倒不如说，能驾驶你研发的那个叫机甲的装置，是我长到标准龄十五岁以来最大的幸运了……所以，如果下次有机会，也希望……也希望能再驾驶一次看看……”
“…溯玥？”
……
这就是被认可而带来的感动吗……？
面前的这个少女，不知道他在机甲研发的道路上经历过多少坎坷。阿洛乔心中的罪恶感，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他研发机甲售卖的生涯中，他的过去已经被尘封在脑海里，不到玩不得己绝不揭开……
就是这种处境中，阿洛乔得到了第一位客户的认可。
虽然是免费客户，但是这份相互之间的诚意，是一个偏执狂从未感受到过的。
因为，自我的偏执，正是从外界的偏执而来。
……“我……抱歉，我怎么……”
“阿洛乔……你哭了吗 ？”
“男性身为广泛认知中坚强而有力的代表，”奇特少女歪头道，“在初相识不久的女性面前公然表达负面情绪是不合宜的。”
……
“你给我……少说几句话好不好。”
“……好的。话说，你从之前开始就没有理过我。”
“接下来就是和你有关的话题了。”
“……和我有关的话题？比如说我是谁？比如说我从哪来？比如说……”
“别比如了，就是。第一个问题：你是谁？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在这儿？”
“抱歉，我的大部分资料都是保密的。有一个程序设定，命令我必须将这些资料保密，随着我对你们信任等级的提升，或许会告诉你们。但至少现在不会。”
“……程序？什么跟什么啊？”
“是的，我是高级人工智能的代表。而且，我能维护你的机甲，还能远程操控你的机甲。是不是绝顶聪明？提示，不准有歧视人工智能的言论。”
“……机器人？”
“可以这么说。我是机器人，至少，大部分是。”
“的确……说来话长了啊……”
“是的，有些事说来话长。不过，时间应该还有。所以我能够告诉你们的，还是趁你们能听见声音的时候告诉你们为好。我全称为UNI·97785Si，你们可以简称我悠妮。”
“悠妮……”
“是的，我是悠妮，不需要指教。”
“喂……！”
“开玩笑的，请多指教。请给我些时间，我在检索信息。”
大约三秒钟后，悠妮点点头，表情似乎开朗了些。
“好的。我的记忆模块有些损坏，所以关于我是谁，和我正在做的事情，能告诉你们的只有部分保密协议外的和我还记得的。就从我还记得的最早的事情说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