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我也遇到了技术难题啊……”
“是吗……是呢……”
“…”
“……”
搭车回研究所的路上，气氛很尴尬。
如果说阿洛乔一点也不想知道莉莉芮与拉洛瑞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那是假的。但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自己当面问出来，莉莉芮的表情会是怎么样。
阿洛乔观察着莉莉芮的状态。
她有些紧张，但还不至于无法控制表情的程度。握着控制杆的手微微颤抖着，好像在担心什么，不过阿洛乔觉得，那更像是因为气愤而引起的。莉莉芮的双唇紧闭着，看似冰冷无表情的脸上，却隐隐透露出烦躁不安的神态。
可能她与拉洛瑞之间的摩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甚至，或许已经不止一年两年。
“别光顾着看风景，阿洛乔，”莉莉芮用消沉的语调说，“我们已经快到了。”
“啊……知道了。”
阿洛乔摇摇头，赶走自己心里无谓的好奇，跟着莉莉芮下了车。
研究所的地上部分，只是一间狭窄的前厅。除了机关控制的双开大门、内置的监控设施以及一些简单的资料档案柜之类，就没有其他的陈设了。
莉莉芮按下了呼唤电梯的按钮，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
“阿洛乔，回来了吗？”
走进会客厅的大门，第一个出来迎接他的，不是悠妮，不是溯玥，更不是溯翼……而是斋穆。
“是，斋穆，”阿洛乔没打算多睬他，“你快安慰安慰莉莉芮，她心情又消沉了。”
“啊……”
斋穆愣了一下，但当他看到跟在阿洛乔身后的莉莉芮的表情，似乎很快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肯定又是市长惹她生气了吧，”斋穆小声说，“没办法，每次去市政厅回来她都是这副表情。”
说完，斋穆跨过一堆散铺在地板上的导线，凑近正缓步往里面走的莉莉芮。她看起来不怎么想搭理斋穆，但斋穆依旧很主动地跟在她身边。
这小子对莉莉芮抱着什么心思，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斋穆，果然又是你啊……”莉莉芮的语气中不无疲惫，“把三位大小姐们伺候得怎么样？”
“啊……？”
“我问你话呢，”莉莉芮似乎有点精神了，“把三位大小姐伺候得怎么样？”
“这……这个……”斋穆结结巴巴，“我只是……讲了点……讲了点无关紧要的科学常识……”
“这样啊，”莉莉芮半歪着头，好像觉得戏弄斋穆很有趣，“没做什么亏心事的话，你紧张什么？”
“我……我不是，我…我没有……”
“好了，好了，”莉莉芮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别和小丑似的了，我没事，快干你的活吧。”
莉莉芮回到工作室后，阿洛乔看到，溯翼和悠妮正在一边讨论着什么。听上去，似乎是悠妮正向溯翼讲解着某项物理量的衍生公式。
看起来自己和莉莉芮前往市政厅的路上，斋穆给姐妹俩讲了不少只有科研工作者才讲得出来的东西啊。
的确，这样做没错。在不泄露机密的情况下，也至少应该尽己所能，提供些能让她们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阿洛乔……欢迎回来。”
正专心致志靠在一台精密仪器前的溯玥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向阿洛乔问好。
“谢谢你的欢迎，”阿洛乔苦笑，“虽然回到这里算不得回来。”
这个笑脸一定难看透了，阿洛乔暗说，难看透了。
“啊……这个……”
“……我……从今天开始，要在这个研究所工作了。你们可能也得暂时留在雅本，”阿洛乔觉得自己有些不会措辞了，“过后我会去问一下莉莉芮，愿不愿意收留你们在这里住下。”
“诶，”溯玥有点吃惊，“那种事，其实不必麻烦……”
“不必麻烦？”阿洛乔叹了口气，“就当是我自己拜托你吧，溯玥，这和我自己并非没关系。总之请你放心，我不会让她把你们赶出去的。”
阿洛乔没有等待溯玥的回应：他不能等待回应，他必须单方面向溯玥传达自己的意愿。否则溯玥就会进一步阻止他，阻止阿洛乔为她担心。
他明白，再明白不过了。因为这种性格，和那时的那个她……
简直一模一样啊。
这样一来，与其说是询问愿不愿意……
实际上，就算是拿自己当筹码威胁他们，阿洛乔也要让溯玥她们暂时安顿下来。
自己作的烂摊子，自己必须要收拾。更何况，还有被牵连到的女孩子在这里跟着他一起受罪。
抱着这样的想法，阿洛乔来到莉莉芮的工作室。
“这次又有什么事？”
莉莉芮虽然看起来心力交瘁，但她依旧礼貌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她身前的桌子上摆着几份纸质的文件，很散乱，但看得出很重要。
“我来同你商量点事，”阿洛乔站在门边没动，“在我开始工作之前必须搞定的。”
“是吗，”莉莉芮的双眼有点失神，“请讲吧。”
莉莉芮也很怕孤单吧。旁听他和拉洛瑞之间的对话的时候是这样，斋穆没在她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
不，别想这些不该想的。阿洛乔自顾自地眨了眨眼睛。
“你这里，有能供人居住的寝室吧？”
“有，但暂时能用的只有两个，其余的都是临时房间，”莉莉芮的眼睛恢复了焦点，“不过，你要的话，我可以为你整理出一个来。”
“不，”阿洛乔摇头，“只有一个不够。”
“为什么？”
“溯玥和溯翼，就是送我来的孩子们中的那对姐妹……当然还有悠妮，那个外貌和言语措辞都很怪的孩子，”阿洛乔下意识地将视线转向地面，旋即又转回来，直视着莉莉芮的眼睛，“我要确保她们都在这里住下。”
“为什么要这样要求？”莉莉芮轻轻问道，“她们完全可以在雅本市的空公寓中租住，条件不比这里差。费用我们可以为她们承担。”
“不，”阿洛乔坚持道，“如果她们不在这里住下的话，我会觉得困扰。”
“觉得困扰？三个女孩子互相之间也不是不能照应。让她们住在远离这种事情的地方，不是对休养身心更有好处吗？”
“不。虽然现在我有理由相信，她们对我很有意见。但是如果让她们在雅本的其他地方住下，我平日里看不到她们，我不知道她们之间会发生什么。”
放任两个还没完全从失去家乡的悲伤中走出来的孩子，去住在完全陌生、完全不值得信赖的环境中？
这是什么逻辑。
“不知道她们之间会发生什么……难道她们之间发生的事和你有很大关系？”
“当然有。”
“啊啦，”莉莉芮睁大了眼睛，“原来如此……你同时喜欢三个女孩子？犹顿博星际公国肯定爱死你了。”
一股苦涩的味道在阿洛乔的嘴里蔓延开来。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阿洛乔盯着莉莉芮的眼睛，从那双深红的眼睛里他看不到任何情感波动。可能她只是觉得这样调侃阿洛乔能让她心情稍好一些，但听者有意的阿洛乔却觉得，自己的内心中有什么东西被否定了。
阿洛乔闭了一会眼睛，又勉为其难地睁开。
“……你在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阿洛乔扶着额头，“听我解释。她们来自一个前些天刚刚被毁的小镇。她们的一切都在那座小镇里，现在已经全部没有了。你应该知道那些怪物的可怕吧？
“而且，她们有多怕寂寞我不是不知道。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比不上有熟悉的人在的环境。我因为工作而没法离开，如果我不能为她们做些什么的话，就说不过去了吧。”
“为什么，”莉莉芮追问道，“你说得好像是你毁了她们的家一样？如果是怪物干的，你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是啊。不应该。
的确是阿洛乔毁了她们的家。
的确是我毁的，阿洛乔想着，但是不是在尝试着补救么？
“那我应该是哪种反应？”阿洛乔没有如实回答，而是回问。
“这个就恕我无可奉告了，”莉莉芮坦白，“这里的机密太多。如果留她们在这里，你要好好注意别让她们离我们的秘密太近。”
“如果你愿意留她们在这里，”阿洛乔道，“那这种承诺对我来说小事一桩。”
“你终于开窍了，”莉莉芮突然露出一抹微笑，好像觉得阿洛乔很有趣似的，“其实你刚才的话，斋穆原封不动地对我说了一遍。但是因为他的立场原因，他挨骂是活该。不过至于你嘛，我什么也没法说。”
“斋穆也请求你收留她们？”
“我早就知道她们无家可归了，而且我早就做好决策了，”莉莉芮好像在忍着笑，“我只是想看看你能为她们做到哪一步而已。”
……这是试验吗？
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但莉莉芮的性格形象，在阿洛乔的认知中突然间丰满了起来。
到最后，领会了莉莉芮意思的阿洛乔也会心一笑。
“你觉得我能做到哪一步？”
“我嘛……”莉莉芮摇摇头，“寝室倒是可以腾出两个，但是确保舒适的睡眠舱只有一个，你要给谁？”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大问题啊。
阿洛乔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至于让谁用睡眠舱嘛，”阿洛乔答道，“我说了可不算。”
……
阿洛乔从工作台前坐直，伸了个懒腰。
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
研究所的平射灯已经全部熄灭，只剩下阿洛乔的工作室还在亮着灯。他站起身来，为自己冲了一杯雅本特产的粉泡液。这种饮料的味道和过时的化学肥皂很像，就连外观也和肥皂水惊人地相似；但它意外地非常提神，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镜子里的黑眼圈又重了一圈，但一杯下肚，除了嘴唇和舌头有些难堪，没有其他不适。
精神饱满多了。
阿洛乔将注意力又转回到台屏中跳动的设计图上。没想到，在物质限制这样严格的情况下，仅仅是一个小部件的方案重置就花费了他这么多精力。
运作程序已经改过很多遍了，流程也已经想过很多种，但无论哪一种看起来都不完美，从整体上考虑的话，更是拿不出手。
经过仔细研究之后，阿洛乔才开始觉得，初版的设计图，从某种刁钻的角度上看来，简直就是丢人玩意儿。
……突然间阿洛乔感觉到，有股视线从门口投来，正偷偷地看着自己。
是谁？
“有人吗？”
阿洛乔回过头去，没看到任何人。
……奇怪。
但就在阿洛乔准备重新投入工作的时候，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又传了过来，好像做贼怕人抓似的。
“到底是谁？！”
阿洛乔厉声问道。
“啊……啊呀！”
惊呼声和撞击声突然响了起来，好像有人在门外跌倒了。
阿洛乔轻轻抚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站起来走出工作室，打算看看到底是谁大半夜捣鬼……
……满脸惊慌的少女半躺在地上，尴尬地看着阿洛乔。她的身体颤抖不止，从工作室射出的灯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脸，但这种光照让她看起来更惊悚。
“是溯玥啊……”
……不对。
如果脚步声是溯玥发出的，那她那时候应该离寝室不远才对。
那么，刚才的视线，又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