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困……”
溯玥半闭着眼睛，坐在载员车的后厢中小声抱怨。
“还不是你自己要求要跟来的。”
阿洛乔如此答道，他靠在厢壁上，与溯玥同样疲惫。
会这样疲惫很正常，毕竟现在天刚刚放亮。透过开路车半敞开式的车窗，阿洛乔看到，采矿队刚刚来到雅本市的郊区，铁塔般的建筑物被抛入视野后方，在巨大的动力门外，能看到的只有一望无际的空旷荒原。天空的颜色比起往常更暗了些，土色的云层覆盖了众人视野内大半片的天空，淡淡的阴影笼罩了雅本市外的沙地，让阿洛乔想起自己从安赫里镇前往菌群巢穴时的所见所闻。
“还真是浩浩荡荡啊。”
溯翼透过后窗，望向紧随在后的货运车队和缓缓飞行的运载机，随后又无力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货运车队的组成部分并不复杂，但规模让人十分震惊。十数辆搭载了强大采矿设备的巨型货运浮车紧紧跟随着开路车和载员车，负责指挥动向的开路车驾驶员，不断地调整着对话频道，让自己的声音能够同时传达到所有货运车驾驶员的耳中。
在队伍的两翼，则有内置了低级AI的巨大机器人在跟随着队伍行走；它们看起来已经在采矿队服役多年，坚实的外壳上覆盖了一层风沙和锈蚀的痕迹，虽不影响活动，但足以看出时间在它们身上留下的印记。这些将近十公尺高的机器人，上半身安装着许多力量强大的机械臂，虽然笨重，但是每一只机械臂的力量都堪比起重机；而它们的下半身，则被巨大的三角履带所支撑，燃油引擎巨声轰鸣，将动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让它们能够轻松跨越复杂的地形。
如果说浮车采用磁场悬浮是为了防止颠簸和货物倾洒，那么在空中相对稳定很多的运载机，原理就没有那么先进。它们采用的设计还是以空气动力学为基础，但这颗行星的大气比较浓厚，因此空气动力学引擎的用途还是很可观。阿洛乔能够隐约看到这些运载机复杂的底盘之下安装着微型的工质火箭推进器，或许是为了承受所载货物的重量而如此安设。
“这种队形太密集了，”悠妮说，“我认为应该分散一些。否则如果出现突发情况，就很不好办。”
“小姑娘，采矿队的分散是有计划的，不能一开始就分开，”载员车长的声音从后箱安置的对讲设备中传出，“另外，这次随行参观的机会可要好好珍惜啊。为了安全起见，采矿队可不是每天都能出动的……而且绝大多数情况下，无关人员不能跟随采矿队一起行动。”
“至于采矿队行动周期的改变，”阿洛乔问道，“是因为沙漠中的环境越来越恶劣了吧？”
“这个……怎么说呢。乡年大概两年半之前，发生了一次意外，”车长略加思考后才说，“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不是载员车长。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那时候只是个设备操作员的我，在矿井里听到了诡异的巨响，紧接着就是地震。我很害怕，拼命想要逃出矿井，却发现整个采矿队已经一团狼藉。”
“……怎么可能呐？”溯翼问道，“到底怎么了？”
“很多人都死在那场诡异的事故中，”车长继续叙述道，“但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大约八成的载具和设备都完全损坏，没法使用，最后只好勉强就地处理掉。不过采矿队的核心成员活了下来，我开着载员车，把他们和所有设备操作员都送回了雅本。当然，我们也把能找到的遗体送回了雅本。”
“活着的人都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了吗？”阿洛乔问道，“总有人看到事故是怎么发生的吧？”
“说实在的，太诡异了，”车长回答，“只有一个人说自己在沙地的极远处，看到有一个纤瘦的、裸体的女人站在沙丘顶端。但是几秒种后那个人就消失了……随后就全是爆炸、爆炸、爆炸，矿井也崩塌了……”
纤瘦的，裸体的女人？
“车长先生，”似乎想到什么的悠妮追问，“他们当初看到的，是一个纯黑的人影吗？”
“不是，小姑娘，不是，”车长的声音因为对讲设备电波干扰而有些失真，“都说他看到的是裸女了，怎么可能只是一个人影呢。他是用望远镜看到的……他说那个诡异女人的皮肤在变色，从土黄变成乳白，再变成淡红。然后就消失了。”
“不是雷佩安人啊。”
“不可能是雷佩安人，”车长道，“雷佩安人的皮肤是不会变色的……不过我不太相信那个人的话，毕竟他现在还在疯人院呢。我怀疑可能是触发了先代文明在这里安放的炸弹之类，才造成那种惨状的。”
……但是经历了黑影事件的阿洛乔，却不太相信车长的观点。
当然，当两姐妹和悠妮与阿洛乔交换眼色之后，她们也纷纷摇头表示不相信。不过，现在毕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怀疑之类的还是等到之后再谈……
“因为这个意外，”车长颇有感慨地说，“市长承受了非常大的压力。为了处理善后，他已经焦头烂额，可是那段时间所有市民都还在骂他……骂他说采矿队工作压力太大不给休息，骂他说采矿队出动太频繁让他们疲劳工作，在劳累中有了失误才导致的意外……其实我们都知道这和他没关系。他只得调整了采矿队的出动周期，代价就是雅本的资源补给受到损失。”
“拉洛瑞？”阿洛乔提起了市长的名字。
“对，市长拉洛瑞，”车长答道，“可怜的小伙子……管理一座孤单的城市，要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大家都知道。他还那么年轻，走这条路基本就等于把自己逼上绝路啊。其实我们这些内部人员，都希望他不要步他父亲的后尘……”
“等等，车长，”阿洛乔问道，“拉洛瑞的父亲怎么了？”
“抱歉，”车长突然住了口，“……这些事情我没法告诉你们，其实刚才我已经有些失言了，你们别太放在心上。”
不让他们放在心上……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按车长的话说可能又和拉洛瑞的父亲有关系，这不可能不让人在意啊。
“在长篇大论之前先要让人提起兴趣，我老爹在世时一直是这么和我说的”……拉洛瑞的话里，好像有潜台词。
拉洛瑞和莉莉芮两人的父亲，早就不在人世了吗。
“阿洛乔？”
“啊……有些走神了，”阿洛乔猛然回神，“怎么了，溯玥？”
“车长刚才说队伍要分散了。”
“一号载员车已经带着设备和载具，开始去矿井那边了，”车长告诉阿洛乔，“大概这边还有五十标准公里的距离。你不是要前往那片……叫什么，绿洲吗？”
“是的。”
“那从现在开始二号载员车就开始担任开路车的职位，”车长说起了官腔，“所有随行载具驾驶员、设备操作员请注意，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请听从开路车指挥，请勿随意活动，否则安全难以保证。”
……
打捞队在阿洛乔指示的绿洲位置休整。一百标准公里的路程，大约花费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溯玥和溯翼两人已经完全驱赶了睡意。
“可以下车了，”车长帮四人打开后厢的动力车门，“注意不要摔倒。”
虽然已经见过这片绿洲的情景，但阿洛乔依旧不禁折服于这片与周围反差极大的美景。打捞队的所有人都对眼前的场景难以置信，似乎不敢确定他们眼前的场景是真的。或许还有人以为这些植物是仿造物，直到他们摘下了一片草叶，放进嘴里嚼过后，才开始相信这不是假绿洲。
“真不可思议，”车长自言自语道，“之前来过这里……明明还有少量的辐射，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长出绿洲？”
“啊……”溯玥看着车长，不禁惊了一下。
“怎么了吗，小姑娘？”
“没有……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您是……”
“哦，”车长明白了溯玥的意思，温和地笑了笑，“是没想到我不是雷佩安人吧。在雷佩安人眼里我的长相确实有些奇特……”
阿洛乔看到，车长与昨天见过面的木营很像：匀称强健的体魄、没有毛发的皮肤、纯黑的眼眸、白如石膏的肤色与看不出年龄的外表。
车长原来是慕散歌人啊。
……
“各位休整完毕的话，”车长下令，“我们要准备开工了。”
打捞用机器人与采矿用机器人在结构上的区别并不大。但是仔细观察的话，能够看出，这些机器人装备了能够自主伸缩的钢绳，以及超强力的自动抓钩。铰链传动装置也由燃油动力系统直接提供动力，让这些机器人能够成为深水打捞的主力。
“水这么深，”溯玥不安地站在打捞队附近，“能打捞成功吗……？”
“放心，”车长自信地说，“雅本的打捞队还从来没失手过。知道吗，以前这些东西，可都是用于在原油池里打捞先代文明的遗留设施的。”
“开始测量水深！”设备操作员开始下达指令。
“我有点担心，”悠妮站在一旁看着打捞队的工作，“或许阿洛乔你的机甲已经在水里报废了。”
“别说蠢话好吗……”阿洛乔摇头，“鹰隼游侠的外壳是完全防水的……液态物质绝对难以侵入内部结构。高度一体化的机甲设计都是这样，否则机甲早该被淘汰了。”
“队长，水深测量完毕，”操作员向车长报告，“最深处，水深三十公尺！”
“等等……三十公尺？”阿洛乔惊道，“上次测量，大概也就是十公尺出头……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加深这么多？”
“我不知道你们上次测了多少，”车长回过头说，“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探测到金属物件了，深度就是三十公尺，不多不少。我不会骗你们的。”
“怎么会……”
阿洛乔感到记忆很混乱，他问悠妮：
“悠妮，你上次的声波测量，确定是十公尺吗？”
“最少十公尺，但我觉得不会深于十五公尺。在几天内加深了一半，我不是很理解。”
“正在打捞，”车长报告着目前的进度，“睿查，让六号机器人把绞索再放深一些。”
“知道了。”
机器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在植被茂盛的绿洲中央，这片面积不大但水深十分神秘的湖底，试图从水底将沉没了数日数夜的鹰隼游侠打捞上岸。随着机器人不断放出绞索，阿洛乔感到自己的心也在被抓钩紧抓不放……
直到一阵高频振动从绞索末端的抓钩传至机械臂上，阿洛乔甚至能够听到从水下传来的金属碰撞声。他知道，抓钩抓到了鹰隼游侠的机体。
“抓住金属物件！一号，四号，六号，马上收紧绞索！”车长下令，“二号，三号，五号，在五秒后收紧绞索！”
“收到！”
“……但愿不要失败啊……”溯玥看起来比阿洛乔还要紧张，“鹰隼游侠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阿洛乔，”悠妮小声道，“鹰隼游侠内的电子设备已经没有信号了。”
“应该是主能源耗尽了吧，”阿洛乔同样紧张地说，“至少，肯定不是无法修复的故障。”
“收紧中，正在向上提升目标。”
“很好，”车长站在一旁观察着机器人的动向，“稳住，稳住，不要急。记住，二号、三号和五号的动作一定要慢，一定要慢。”
“慢着！！”五号机器人的操作员突然报告异常，“队长，五号探测到湖底水流异常！”
“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干扰打捞……它的力量太大了，”操作员拼命地在控制盘上拉起拉杆，“不好！注意！！全员躲开——！！！”
“什么？！”阿洛乔下意识地躲闪，在危险降临之前带着悠妮、溯玥和溯翼三人一同闪向绿洲的边缘。
水面开始溅起诡异的水花，但始终没人看到水底究竟有什么。
五号操作员在话音落下的同时跌倒在地，虽没有受重伤，但因为头部受创而昏倒；机器人的绞索被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反方向拉扯，绞盘随之被拽掉，发出阵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而五号机器人自己，则在车长和其余操作员的惊呼之下，向水面轰然倒去；与水面接触之时，那庞大的躯体激起巨大的浪花，将没及时躲闪的人们溅得满头满脸。
“发……发生了什么？”
溯玥被诡异的巨响惊吓到魂不守舍，而与此同时，二号、三号和六号机器人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这次，就连操作员也不能幸免，他们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一并被带入了水中，再也没浮上来。
阿洛乔感受到地面在强烈地震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