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行至平台边缘、登上悬浮在半空的飞船中时，溯玥这样问阿洛乔。
“什么为什么？”
“……我们，”溯玥迟迟没有上船，“为什么我会被选上？我……”
溯翼虽然已经随阿洛乔登上了中心舱道，但溯玥却还没能接受当下的事实。不过也难怪，这出闹剧实际上是阿洛乔自导自演的戏码，也只有拉洛瑞、悠妮和他自己知道。
当然了，就算悠妮知道，她也无法阻止了。
“你们不是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星空吗？”阿洛乔背对着溯玥，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纠结的表情，“溯翼，溯玥，你们都是。拉洛瑞承认我是为这个项目做出决定性贡献的人，而你们和悠妮又是救过我性命的人……对拉洛瑞多提几个关于你们的要求，雅本市不堪一击的政治系统恐怕没有拒绝的余地吧？”
“什么不堪一击……而且……”
“我知道你的意思，溯玥。不过，你不是一直想见见吗，阳尘星之外的样子。”
“但是……”
“悠妮，”阿洛乔感觉到自己的内脏在吱吱作响，“扶溯玥上飞船吧，她可能有点紧张了。”
“我知道了。”
悠妮应道，顺从得有些不像话。
阿洛乔微微回头，将头部的角度偏到仅仅能用余光瞥见溯玥登上飞船的身姿时，他便转过头，向中心舱道的尽头走去。
……
“欢迎来到领受者一号，”温和而极富穿透力的女声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我是内置AI，如在航行途中需要任何帮助，请尽管下令。”
与飞船外设的复杂金属感不同，领受者一号的内部装饰很简单，不过，多少已经没有了阳尘星本土的那种厚重的工业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然一体的超越感，用淡蓝色复合材料进行整体保护的内舱壁，为让船内人员更适应失重而呈现出毫无方向感的正六边形截面；
明亮的灯光，让有些幽闭的驾驶舱和休憩舱不再让人觉得压抑，简略却并不落后的通讯系统，也足够支撑在恒星系内与地面知识的沟通。
“和海平线号一样的体积，装饰比海平线号简陋，”悠妮评价道，“但是，也比海平线号可靠。”
“可不可靠，没驾驶过可不能下定论。”
作为太空飞行器驾驶经验丰富同时又参与过设计的人，驾驶方法自然已经被阿洛乔熟记于心。但每当想到这艘飞船的AI代码取材自机甲智能核心的程序时，阿洛乔内心总免不了一阵悸动。
当阿洛乔扶着舱壁内的扶手来到驾驶舱时，半包裹式的座椅出现在视野之内。这是能够在失重中有效固定驾驶者的设计，而且能够在常规推进加速时保证驾驶者不受到过度压迫。
……
“乘员座椅在那里，”面对茫然的溯翼和溯玥，阿洛乔提示道，“那里的操控设备没有经过我的提示不要乱动，否则可能会出问题。”
“乘员人数已确定：四人。驾驶员请进行权限认证。”
“阿洛乔，”阿洛乔报出自己的名字，“AI，检查货舱储存物。”
“人形金属设施四台，量子计算机式设施一台，报告完毕。”
果然，自己的要求，他们一样都没有拒绝。
“阿洛乔，你在笑什么？”溯翼问道，“有什么很有趣的事？”
“啊……”阿洛乔收起了不自觉的笑容，“没有。只是马上试航要开始了，你们……没有不适应吧？”
“暂时……暂时没有。”
“如果出了状况我会负责任的，”悠妮面无表情地说道，“这艘飞船的AI我有些信不过。”
……悠妮还是那么喜欢自说自话啊。
“阿洛乔。”
溯翼唤道。
“什么事？”
“……谢谢。”
“什么？”
“谢谢你，”溯玥竟有些脸红，“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谢谢你，阿洛乔。”
什么啊。没什么好感谢的吧。
或许，再过一会儿，她们就要对他怒气勃发了。
将注意力从准备就绪的乘员们身上移开，阿洛乔等待着从中央塔楼传来的指挥信号。他凝望着从驾驶视窗中实时传送来的外部状况，当隔着监视系统感受到百余米的高度之下，全市数十万民众的目光时，阿洛乔不禁心跳加速。
“对不起，”阿洛乔小声嗫嚅，“对不起。”
……
“悠妮，”阿洛乔用命令的语气道，“向这艘飞船的导航系统上载全银河的星图坐标。”
“我明白了——我……”
然而，悠妮正打算执行阿洛乔的指令时，突然间停住了。
意料之中。
“怎么了吗，悠妮？”
“……为什么我会这么听话？”悠妮吃力地回过头来，用那双钻石般的眼睛凝视着阿洛乔，“你——对我做了什——什——我明白了。”
好像反抗不成似地，悠妮将说到一半的话咽了回去，机械地执行了阿洛乔的命令。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她最像机器人的一次，阿洛乔看着她上载星图时面无表情的脸，却感到有些心痛。
“悠妮？”注意到悠妮异常的溯玥急忙问道，“刚才……刚才怎么了？”
“没事。”悠妮面无表情地回答。
“还有悠妮，”阿洛乔用听不见的声音喃喃着，“对不起。”
……
“这里是中央塔楼指挥塔，”电磁波通讯中传来拉洛瑞的声音，“第一次试航即将开始。进入驾驶状态了吗？”
“AI自动驾驶已结束，驾驶权已经移交至我手中，”阿洛乔清晰地回应，“等待指示。”
“好紧张，”溯玥小声说，“第一次……乘坐能飞往太空的飞船……”
阿洛乔用余光瞥了姐妹俩一眼，随后收回目光。
是啊，这也会是她们毕生最为难忘的经历之一。
“所有参数检查中，请进行对照，”莉莉芮的声音传来，“对照完毕后请回复完成。”
复杂的数据在驾驶视窗一侧的全息界面中不断地涌出，由智能核心衍生出的AI代为阅读，然后将疑似错误的参数移交阿洛乔确认。
所幸的是，除了融核推进没有调整至最佳状态之外，所有参数全部对应正确。
“等离子推进器已经调整完毕，请进行下一步指令。”
“引擎启动倒计时，”拉洛瑞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十……！”
拉洛瑞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吧。如果他知道的话最好了。
那样自己心中的罪恶感就可以少一分。
“五……！”
虽然在阳尘星认识的人大多没有建立多么牢固的关系，但至少这两个无家可归的少女……阿洛乔在潜意识中树立起了某种责任，某种赋予她们真正生命的责任。
不要当行尸走肉，阿洛乔在心里呐喊着，来吧，跟我一起，去往无边星海。
“一……零……！”
是时候了！
“起航！”
拉洛瑞向阿洛乔下令，阿洛乔向AI下令，两人的声音同时回荡在驾驶舱内，经由空气传播，在淡蓝的舱壁间泛起一丝回音。
……
“加速超重：三倍行星引力，”AI冷静地报告着，“人工重力场正在开启中，开启进度：25%。在重力场开启前请调整坐姿，座椅将有效吸收压力。”
阿洛乔紧咬着牙关，从后视视窗上，他看到融核推进正在向后喷出高速粒子流，强大的推力将领受者一号送入近地表轨道，几分钟后，飞船即将摆脱引力，进入失重状态。
“姐姐……好难受……”溯玥紧紧地闭着眼睛，“比驾驶阿洛乔的机甲还要难受……”
“坚持住……溯玥……”溯翼同样用十分痛苦的声音答道，“还有一会儿，还有一会儿……！就能见到星空了哦……”
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她们很难直接承受加速带来的超重，即使是在这种特制的座椅上，溯玥和溯翼也禁不住露出十分难过的表情
“果然……与真正的星际旅行飞船相比……”
“很抱歉让你们感到如此不快，”AI的声音依旧温和，“但由于飞船本身的条件不足，即使我也没办法再让你们感到舒适。请再坚持一分钟，人工重力场即将展开。”
“货舱内的机甲……”阿洛乔问道，“不，货舱内的金属设施，状态……如何？”
“一切正常。”
……
大气层的颜色渐渐褪去，在超重之中挣扎过后，中心恒星的耀目强光、太空中闪耀的无垠星光，无疑是对苦苦坚持的船内乘员的最好奖赏。当人工重力场终于展开之后，阿洛乔感到呼吸顿时顺畅了。而深陷在软质座椅当中的溯玥、溯翼姐妹，此刻神色呆然、两眼发直。她们原本就十分白皙的皮肤，此刻被从太空中传送来的
没错，她们正在望着的，就是阳尘星浓厚大气层之外的景象，璀璨无比的星空虽然在驾驶视窗的自动调光功能下变暗了一些，但在大气层内直接观看的话，完全看不到几颗星星，在这种行星上长大的人们，第一眼看到毫无遮挡的星空之时，想必无一不会露出这样惊奇到不能自已的表情。
但阿洛乔却无暇享受了。
“请报告飞船内状态，”通讯频道中再次传来莉莉芮的声音，“重复，请报告飞船内状态。”
“状态良好，感觉无任何不适，”阿洛乔报告道，“人工重力场无障碍，已顺利展开。”
“地上的人们都在为你们欢呼啊，”莉莉芮小声说，“我们的使命迈出了第一步，正如拉洛瑞所说，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没错……”阿洛乔心不在焉道，“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莉莉芮并没有察觉阿洛乔的回答有任何异常，她也没有察觉到，阿洛乔此刻已经悄然开启了星图导航系统，选定了一条前往帝国的航线……
“阿洛乔……”溯玥小声地呼唤着阿洛乔的名字。
“在这儿呢，怎么了吗？”
“星空……好美……”
星空好美。的确很美，即使是在这里，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被历史记载为在战争中毁灭殆尽的恒星系中，向外望去，也能够在这黑暗的尽头，一眼望到闪耀着的银河。那是划过天际的一条银线，在银河的中心，最为璀璨的星光闪耀之处，无数文明落脚之地蓬勃发展，在地表没有未来，在宇宙中却有未来。
每一次，阿洛乔凝望星空，都能够激起心中的某些诗意的思绪。但这种思绪却从来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他每一次都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去做，每一次都有更加沉重的使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从来，从来都没有好好享受在宇宙中尽情航行的乐趣。
哪怕这次，也是一样。
“阿洛乔……好想……待在这里啊……”溯玥的声音很小，小得就像昆虫振翅的声音，“如果，就这样……留在星空中不再回去的话，会不会也是好事呢……”
“溯玥，在说什么傻话呢，”溯翼不满地说，“这是试航而已，不可能让我们留在这里不回去的。阿洛乔，离返航还有多久？”
“阿洛乔，请注意航行距离，离返航还有——”
莉莉芮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了一半后，突然中断了。
“阿洛乔？”
看到阿洛乔关闭了与地面的联系，溯玥和溯翼二人突然回过神来，吃惊地看着阿洛乔。
“返航什么的……”
怀着诡异无比的心情，阿洛乔将所有的通讯界面全部屏蔽。
“放心吧，溯玥，我们是不会返航的。”
“？！”
“阿洛乔，”悠妮问道，“你选定了前往哈列布的航线？”
“……很抱歉，各位。”
阿洛乔按下按钮，一阵音乐般动听的声音响过后，控制权被移交给了飞船上的AI。霎时间，所有的灯光全部被熄灭。
“阿洛乔，你……做什么？”
溯翼开始意识到阿洛乔刚才的行为并非正常，她警惕地看向阿洛乔。后者的脸，在黑暗的舱室与星空的光芒中形成鲜明对比，半边脸变得惨白惨白。
是的，就在刚才，阿洛乔劫持了领受者一号曲速飞船。
“我要向所有人道歉。同时……尤其是要向悠妮道歉，”阿洛乔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留下了我的鹰隼游侠，那么我也要留下他们用鹰隼游侠造出来的飞船。悠妮，想知道你为什么刚才那么听我的话么？甚至我不让你说话，你就乖乖地连话都没有说。”
“……阿洛乔，”悠妮的表情冰冷了起来，“你想表达什么？”
“我趁着你待机的时候，篡改了你的部分程序，”阿洛乔凄凉地微笑着，“你尽可以认为我卑鄙，我将自己设定成了你的主人。你的程序真的很复杂，花费了我太多的精力……同时，我以在太空中测试机甲的活动性为理由，让拉洛瑞将机甲装上飞船。当然……免不了一些小小的威胁。”
“阿洛乔……你疯了？！”溯翼大声喊道，“你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我没疯啊，虽然我做的事看起来和疯了没两样……”阿洛乔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所以说我不希望你们感谢我。没错……你们想见星空，不是么？阳尘星的真相，需要到星空中去寻找，不是么……？”
“阿洛乔……”溯玥再也忍不住，“为什么要这样啊……”
“至于为什么，你们总会明白的……”阿洛乔望着后视视窗，被远远甩在身后的阳尘星，从太空看起来变得丑陋不堪，“再见了，阳尘星……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这才是公平的交易，阿洛乔痛苦地对自己说，这才是对他们夺去鹰隼游侠后该有的报答。他们拿走他的心血，那他也就要拿走他们的心血……
就像一个合格的罪人那样。
无视所有人的惊讶和反对，阿洛乔毅然命令AI启动曲速引擎，令飞船隐入扭曲的空间，以跨越光年的速度向着那条通向帝国的航线猛冲而去……
三秒后，乳白色的剪影掠过飞船的船身。
一切都堕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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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至此，第一卷告一段落啦。
这一个半月来，受到的鼓励和感觉到的欣慰真的不少。
明知道自己的水平与理想的高度还有那么多的差距什么的……
总之感谢开书以来所有读者对我的激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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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即将拉开序幕，请各位敬请期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