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仆禄达，远地轨道。
悠妮飞速调取注入处理器内的实时信息，将自己的感知能力完全延伸至由电路与模拟神经元组成的虚拟讯号网络中去。如沉深海的感觉令悠妮顿感压抑，但每次将感知拉回现实，迎面扑来的帝国行星舰队就更使人危机感倍增。
蜂群、沙暴、钢铁洪流……无论如何形容，都难以完美描述耶里翁联合所面对的大军规模。空旷的太空背景之下，已经化为残骸的黑色舰群成了围绕行星匀速飞行的太空垃圾，尽管真空无声，但随时都可能爆发的可怕能量却能让战场的可怕在无声中胜过有声。
哪怕是防护周全的战列舰也自身难保，作为炮灰的太空步兵更是全无生存的机会。
“五分之一的护航舰队投入近地轨道战斗，五分之二的护航舰队投入远地轨道战斗，”悠妮向旗舰报告，“剩余五分之二的护航舰队紧贴旗舰。阿疏佐常驻舰队剩余兵力不到15%，先锋舰待命，完毕。”
“你在做什么？”
狄罗莎冷静压抑的声音传来。
“我在向旗舰报告当下战况。远地轨道的战力维持不了多久，旗舰有向母舰呼叫援助的义务。”
“当下尚无此必要，”狄罗莎背对着悠妮，“先对敌人造成威慑。”
“狄罗莎长官，”一名佩戴目镜的男性军官发言，“先锋舰已进入近地轨道，是否进入武装戒备？”
对手下军官的疑问，狄罗莎只给予了一句话作为回应。
“这种问题无需问我。”
……
金色的太空战机以极高的机动性穿梭于战舰与战舰之间，作为巨型太空战单位之间的润滑剂，歼击队用虽然微弱但极其精准的火力，开始重点打击帝国战舰的护盾盲区。
但这种快速精准的打击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悠妮入侵外部观测系统后立刻发觉，帝国的反击比他们想象得更加有力——
巨大的行星级战列舰疯狂加速，从入侵舰队中分离出来。虽然仅有三艘，但如果接近去看，那凶恶野兽一般的外形，只需一眼便足以让人心率骤停。
三副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金属躯壳，甚至仅凭本身质量就产生了引力，棱角满布的深灰外壳，反射着尖锐的淡橙色微光；
那微光来自远方的恒星，跨过亿余公里的距离，照射在战舰阴森坚实的外壳上，映得仿若异星猛兽的邪笑。
这三艘战舰的无工质推进功率全开，在融核推进产生的恐怖动能中，庞大野蛮的舰身以几乎碾压的气势向前冲刺，舰上武装即刻上线，对歼击队与远处的耶里翁战舰实施难以反抗的凶猛打击。
数以千计的歼击队战机在对战舰来说仅仅是“微型”的裂变火炮下粉身碎骨，甚至连残骸都没有留下。
而更有许多没来得及规避的歼击队战机，在帝国战列舰的冲刺中被撞成废铁，还有一些，甚至在己方监察舰的援护打击中被误伤，核能跃迁导弹撞击在力场护盾之上，敌舰毫发无损，己方战机却已四分五裂……
“第三歼击队请撤离目标驱逐舰，”舰桥立即发送指令，“第七歼击队规避至安全距离，等待我方轻巡援护。”
但是悠妮知道，来不及了。
这场战役的损失注定惨重。狄罗莎和奥涅武等富有责任感的人们，必定会很在意吧。
悠妮这样猜测着。
她望向狄罗莎，这位先锋舰舰长已经走下了指挥台。她在舰桥的长廊内踱着步，直到尽头的离地舷窗。
“‘重锤’号靠近引力圈中……”
狄罗莎朗声向己方护航舰队发出声明：
“……护航舰队第六分队请接应，完毕。”
在更远的地方，行星近地轨道的另一方，战列舰与战列舰之间的混战更加惨烈。被在动力室完全损毁、战舰内部温度骤升的情况之下，战舰内的人员将饱受火焰炙烤的痛苦，最终在超新星般的爆炸中被分解成为基本粒子。
这样的战场，也是先锋舰即将面对的战场。第六分队由一艘巨大的战列舰带领，脱离旗舰的轨道，与先锋舰同时前往近地作战轨道。他们的下一步任务，是阻止帝国飞船登陆行星，尽全力防止帝国进一步为地面提供支援。
“准备进入引力圈内。”
狄罗莎并非在下达命令，而是在陈述已经发生的事实。
先锋舰已经开始靠近仆禄达，在逐渐逼近的淡绿色地表之上，人们开始有了切实的上下方向感，不再像太空中那样仅能用角度判断方位。远处，舰船与战机短兵相接、交火堕灭的画面依旧刺激着舰桥指挥员们的感官，但当先锋舰与近地轨道的护航舰队会合之后，战况就将要开始好转了。
先锋舰的武装并没有战列舰那样强大，但相对较小的体积，能够在足够远的距离外成功躲避巨型单位的攻击，及时对敌方主力舰队实施有力打击……
然而悠妮通过远程观测系统看到，仿佛早有埋伏，一艘不太正常的己方战舰忽然向自己所在的位置猛冲过来，离子推进超负荷运行，而巨大的聚能狙射炮已上线，亮起了令人恐惧无比的猩红光芒。
悠妮明白，此时此刻，自己与其他辅助指挥员肩负的使命沉重了十倍。
狄罗莎由于攻击趋向太强烈，忽略了一个异常重要的细节——舰载AI。
——————
行星仆禄达。
地面，原住民聚落附近的平原。
战况并不乐观，以保护本土文明为前提的战斗，无论如何无法彻底放开手脚，进行毁灭性的大范围攻击。
帝国也没有这样做，但他们所顾忌的很明显比耶里翁联合少得多。
“……我们，真的有获胜的希望么……”
溯玥的声音很微弱。阿洛乔从通讯频道中听到她的怀疑，心中不禁颤抖起来。
战斗持续的时间，其实也不过半小时。
然而，这段时间中，他们一直躲藏在装甲部队的后方，顶着对面的火力勉强防守，直到现在，也没有解决多少敌人，而溯翼和溯玥更是只起到了干扰敌方空中部队的作用。
帝国的部队依旧气势磅礴，而耶里翁首批投入地面的战队已经遭遇重创，士气低落，转为守势。
“只要我们没输，就有可能赢。”
当然，这话只是用来安慰战友的，毕竟溯玥和溯翼并不懂得。通常，在真正的战场上，能够保证不输就已经是万幸。
不过，能够让溯玥不至于承受致死的心理压力，这句话就等于没有白说吧。
“……嗯……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战场……但……”
“你不用把敌人当成人。”阿洛乔压低声音，“想象在阳尘星的战斗，想象在阳尘星我们怎样把那些菌群生物分解成一块一块的……照做就可以了。”
诚然，即使拥有性能优秀的装备，也无法和压倒性的数量抗衡。陆战引起了仆禄达本土文明的极度恐慌，据阿洛乔观察，这些外貌酷似爬虫类的六肢生物还处在相对原始的时代，与星际社会完全搭不上边的他们，惊慌地躲藏在地下的隧道和用不知名材料建起的掩体中，完全无助地观望着这场他们的想象难以企及的战争。
这里的天空蓝中泛黄，透过浓密的大气层，阿洛乔看到天空中有密密麻麻的黑影在飞速移动，有些大到能看出形状，有些小到仅有一个点。
那些，都是战舰。他们在行星的上空彼此阻拦，在攻打敌方军队的同时，阻止他们向地面补充兵源。
——？！
“！！”
阿洛乔在第六感的警示之下开启了流浪公主的护盾，在护盾展开的同时，没有哪怕半秒钟的反应时间，一枚能够引起连锁爆炸的磁化弹气势汹汹地撞击在护盾上，两排置于前方的重甲护卫战车顿时报废，在排列整齐的阵型中留出了一片扇形的空隙……
“哇啊——！！”
估计是受到了气流的冲击，溯翼发出了一声惊呼。
“刚才……好险……”
现在，响彻平原的轰鸣声比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数以万计的帝国重装载具如同银色的地毯，在脆弱的草本植被上碾压而过，庞大如山的巨型反重力战车带头前进，浩浩荡荡的大军继续向前推进，向耶里翁的地面作战部队压来。
“不能再让他们前进，”指挥频道的声音从机甲内的通讯设备传达而至，“我们后方就是本土文明的聚落。在这里坚守，不准后退，等待大气层内空战部队的支援。”
帝国的机甲有着粗略的人形外观，外壳涂装大体上黑白相间。远远看去，像是阴影斑驳的皑皑雪地。相比阿洛乔设计的智核机甲，这些靠纯机械驱动的机甲更低级，但相对而言成本低廉。低廉的成本创造了海量生产的条件，其结果，就是白色蚁群一般的可怕数量。
这些机甲以迅捷而稳健的速率，坚定地随同重装载具部队向己方行进。
事实上，帝国的重装地面部队，不仅仅是在这片平原战场有分布。曾在降落时，阿洛乔就已经发现，外形简单粗暴，却在数量上碾压全场的装备，在整颗行星上随处可见。
“阿洛乔……他们……”溯玥一边后退一边不安地问，“不会越来越多吧？”
“放心。”阿洛乔目不转睛地盯着乌云一样密集的帝国大军，“悠妮在太空保护地面。”
不能再拖累友军了。
阿洛乔这样想着。
下一步的命令，肯定就是前冲。攻击，是最有效的防御……即使可能损失大把兵力，在当下进退两难的情形之中，也是不得已之选。
融核灯亮起，赤红的光芒即使是在白昼也清晰可见、耀人眼目。阿洛乔集中精神， 流浪公主在地面上呈现半蹲的姿态。反重力引擎准备启动时，微微的震动感从脚底直达心脏，一股令人振奋的微妙感觉贯穿了全身。
“阿洛乔……？”阿洛乔听到溯玥在唤他，“你…要……？”
“保护好居民聚落，注意接受后方装甲部队的掩护……抱歉，我要上了。”
心脏跳速达到极限的那一刻，阿洛乔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紧张程度，终于越过了一个可怕的阈值。
……
力量感。
力量感充斥着大脑，充斥着身体。朦胧中感觉到，肾上腺素分泌过度的效果，同样均匀地作用于身体。没错，他是大脑，整个驾驶员化身成为神经的中枢，而他的身体就是那金属的肢体，闪烁着赤色荧光的金属躯体。
他这样告诉自己，自己此时不是阿洛乔。他是流浪公主，是神秘的第十九代智核，还是五年前那个曾经内疚不已的少年。
后悔。很后悔，没有早点冲出去。在能够无视地形、飞速前进的载具前方，阿洛乔展开巨大的护盾，完全不顾能量的消耗。
帝国的军队也同时开始了冲锋，阿洛乔却愈发振奋。
火焰与强大的动能，随着对方喷涌而至的火力而降临，如暴雨一般阻挠着流浪公主的前进。
而流浪公主，却始终保持着保护后方的姿势，以反重力引擎的推力与护盾的斥力，更加凶猛地向敌阵冲去。
显眼的界面上，出现了一条醒目的信息。
「出战不带我，是想死的节奏吗？」
阿洛乔抬头观望，一架金色的战机，正率领着规模更大的机群，与敌人在空中盘旋死斗。
「别猜了，是熙雅，老娘大发慈悲来救你们了！」
……
阿洛乔将机体全部的重量化身为一记重拳，敲响了翻盘的第一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