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喜欢饭局，在名为“饭局”的餐桌上通常有着各种各样不熟悉的人。这些人和我素昧平生，我实在无法拉下脸来在他们中间大快朵颐。于是“吃饭”这一轻松愉快的概念，就随之变成了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的玩意了。更别说劝酒、客套话之类的东西，这么多不让人好过的规矩和拘束不就和工作一样了吗！饭局就是让吃饭工作化的妖魔啊！
一切的怨念都是来自工作的怨念！不想工作！
但这次与以往的饭局有所不同：京名扬和弥仔的经纪人闹得气氛很僵；苏盈对这些人不甚了解，我天生就不是会在公共场合引起话题的人，而弥仔也没有特别想讲话的样子……只有北希毫不在意地小口吃着凉拌三鲜。
你问城之内？城之内之前被北希大伤自尊，现在已经不敢轻易开口了。
总而言之，在“点菜”这个大家都能加入的共同话题消失以后，现场终于出现了一片死寂的状态。
大家闷头吃饭，我被这种粘稠中带着恶意的气氛噎的不行。看来我还是修行不到家啊，以后要做到在这种环境里毫不在意才是。
就在我们吃了个半饱的时候，城之内那家伙开始小心翼翼地左右窥探着四周的眼光，看来他想要找个机会说点什么。对啊，这次聚到一起可不只是为了给我们庆功的。我记得还有“事务性的磋商”？对，当时城之内就是这么说的。
思来想去，看了看北希的脸色，城之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了。
“今天叫大家来呢，其实还有一件需要大家一起讨论的事情。”
饭桌上的其他人听闻此话，纷纷抬起了头，把目光投向了城之内。
城之内摆摆手，似乎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是关于前天的那件事情。虽说拜我们全体演职人员的功劳，事故得以被掩盖，拍摄也能继续进行下去……但是后续的发展我们还是要讨论一下的。”
“讲的这么暧昧不清干什么啊……有话直说好了。”京名扬也不客气，直截了当。
弥仔微微抿住了嘴唇，他的神色与先前相比没什么变化，但是细微的动作还是暴露出了他内心的动摇。
“好，那么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城之内说道。“我想说的有这么几点，我希望我们可以通过讨论逐一解决……首先就是关于弥仔的问题。”
弥仔的手不动声色地颤动了一下。
“最新一集的剧情，经过了那次事故以后，我们迫不得已做出了改动……但是这与之前透露出去消息是不一样的，那些已经知道剧情的部分粉丝恐怕不能接受啊。”
“剧组改动原作的情况之前也不是没有，大多数也就是在网上闹闹，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了吧？”我接茬道。
“是啊，这点事情也没什么需要在意的……吗？”苏盈思考。“不对，关键问题出在弥仔上。”
弥仔？什么意思？我和京名扬面面厮觑，两人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错。”城之内苦笑。“普通的粉丝随便说说也就罢了，但是弥仔的影响力大家都知道吧……我没有责怪弥仔粉丝的意思，但是他的粉丝真的容易冲动，收到挑拨。我怕网络舆论会出现问题……”
“就是所谓【脑残粉】，对吧？”京名扬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下手。我说大哥，脑残粉心中的偶像就坐在我们对桌呢，你说话注意一点场合行不行啊……
“这么说……也对。”城之内点点头。“虽然粉丝不会引发什么事端，但是就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我打个比方，如果竞争公司在网络上放出【人气偶像弥仔遭不公正待遇，原本出演戏份惨遭制作组压榨！最终获利的男子身份竟然是——！】这样的新闻消息，大家想一想弥仔的粉丝可能会做出什么事情？”
粉丝能做出什么事情啊……她们也就是在制作方和京名扬微博下疯狂攻击；联名威胁弥仔的演职公司，逼迫弥仔的下一部作品换制作方；在网络上添油加醋地放出谣言之类的吧……妈妈，粉丝好可怕啊！！
“就是这样了，”城之内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们希望弥仔能够趁早发个声明，声明也不用很严肃，在微博上发一条诸如【和京名扬前辈相处真开心啊，我们关系老铁了~】之类的内容就够了。表明你们关系很好的话，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我靠，城之内这家伙出乎意料地心思缜密啊……
“这也不算是我的主意，是我和出资方、副导演、原作一起商量出来的。”城之内无奈地笑了笑。
……大人的手腕吗。
不管怎么样，城之内的想法说明的很清楚了，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京名扬这边——
“我们当然赞同。”北希说道。
这种动脑筋的事情果然还是要交给北希才对啊，虽然经常被我们遗忘，但是在设定上北希还是京名扬的经纪人的。
接下来，就要看弥仔那边了。
弥仔在城之内的繁衍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沉默，但他清秀的脸已经变得通红了，眼神里也透露出了惶恐。
“我们当然也要答应！”弥仔鼓气勇气似的说道，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本来就是我的错误，这件事情是没理由让京名扬前辈去——”
“本来就是那个家伙自顾自地跑出来，把剧本瞎演一通的吧。”范姐扯住弥仔的衣袖，她的声音刀一样地切入了话题。“说到底，做的不对的是那个叫做京名扬的人吧？他篡改剧本，破坏了整个剧组的拍摄计划，我们仔仔还没有让他补偿呢！不告你就便宜你们了，就更没什么义务帮你们收拾烂摊子不是吗？”
“义务确实谈不上，但是从道义上讲……”城之内赔笑。
“道义？我们家仔仔可是什么都没做错。粉丝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我们这种台前幕后的人物，也限制不了粉丝们想说什么吧？再说你怎么知道会有别有用心的人掺和这件事情的？”
“我们这不是……以防万一嘛……”城之内显然不适合谈判，他就爱时唯唯诺诺了起来。
“范姐，我想我们还是……”弥仔小声道。
“仔仔你别说话，圈子里你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范姐低声对弥仔说，一副母鸡护雏的样子。“这件事情交给公司和我就行，对你有利的事情我们不会不答应的。”
“……”
“您在考虑考虑。”饶是城之内心宽体胖也快撑不住了。
范姐颦着脸瞧了瞧他，最后无奈似地长叹了一口气。
“唉——就算你们非要说这件事情，我也要和公司内部的人请示一下。”
“那就务必麻烦你请示了！”城之内忙不迭地说。
“好，那三天后等我的结果。”
“三天后……！但是，这一幕明天就要向公众放送了啊！”
“我们也是很难做的啊——”范姐做作地用手指卷着头发。“公司的说不定还要为此召开内部会议的呢，我人微言轻，也没有办法啊！”
“差劲……”苏盈低声说道，我看见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寒意。
回头看见京名扬……京名扬反而笑起来了！他的笑容生动又自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但是……眼睛完全没有在笑，纯黑的瞳孔就像是死水一般毫无波动，仿佛就像是在看跳梁小丑的临终表演一样。
“老哥，你可不要冲动。”我赶紧扳住京名扬的脸。
“冲动？我一点也不冲动啊。我现在清醒着呢。”
“这个样子反而是清醒，更恐怖了好么？！”
“对了，那个女人一直婆婆妈妈地在说什么啊？我从中途开始就没听懂。”
“……醒醒！她说的都是浅显易懂的话，你可不要沦为野兽啊！”
“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嗡嗡嗡的，像蚊子一样。”
“所以你现在就是想拍死她对吗？完蛋了，这个人已经没法交谈了！”
放开京名扬，我茫然地看着饭桌上的其他人……没办法，只能让我上了。
“你这话欠妥吧，范小姐。”
我张口结舌地愣在了那里，刚才的哪句话不是我说的喔！在我准备开口的一瞬间，另一个声音比我抢先一步开口了喔！
这冷淡的声线，注重理性的发言方式……是刚才正在大吃特吃的北希。
“……欠妥？你倒是说说，我的话怎么欠妥了？”
“这样的小事犯不着兴师动众地请教公司上级吧？所谓经纪人就是要帮助艺人处理事务，出言划策的人物。不知是不是贵公司与和其他公司有什么不同，反正在这种程度的小事上没用到需要向上级请示的经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
“你……你说我没用？！”
“我可没说范小姐你没用，我说的是解决不了艺人的问题，一味只会推脱的人没用。范小姐可不要对号入座。”
“……我警告你小丫头，不了解我们内部情况就只会满口瞎说的人，没有资格来指责我！”范姐的眼睛蛇一般地盯着北希。“你以为只要激一激我，我就会傻子一样乖乖听你们的话了？做梦！”
“你会不会听我们的话我不清楚，但是……你会不会听他的话呢？”
北希的手指指向了旁侧的弥仔。
“你说仔仔？你什么意思？”范姐一愣，随即放肆地笑了起来。“你说话是不是说糊涂了？”
“我说的并不单单指的是弥仔，而是弥仔家族的其他人。弥仔一直在你的监护之下对吧？也是呢，保护的这么厉害，看来你把他盯得很紧吧？”北希面不改色，快速说道。
“……你莫名其妙地说些什么呢？”
“这种保护对于艺人来说太过异常了，你不仅想要把握弥仔的演艺事业，甚至还要插手私生活方面？饮食？健康？你所做的决定想必也从来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吧？你是他的什么人物啊？听说你家的演职公司和弥仔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我们大胆猜测一下，你原本是不是弥仔家族里的一名成员，然后在家族的指令下带着弥仔投靠的演艺圈呢？”
“也难怪，你并没有受过有关于经纪人方面专业的教育，完全是半道出家，这方面只要是业内的人士只要一听就能听出来。你的责任心出乎意料的很强，对弥仔很亲昵，又很明显地和弥仔没什么血缘关系——你先前怕不是弥仔家的远房亲戚？或者保姆？”
“你没完没了了？”范姐愤怒地打断了北希的话，“你瞎说什么呢？这种无稽之谈和我们现在正在谈论的有有有关系吗？”
“无稽之谈？弥仔你告诉我，我刚才说的对吗？”
“仔仔，不用理她的！”范姐大声说道。
弥仔看了看两个注视他的女人，下定决心似的缓缓开口道：“对，范姐是投靠我的远房，一直在我家做事。”
卧槽……！全中！北希大姐你这是神乎其技啊！！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吧！所以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北希撑住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她的这一举动甚至让我都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就这样透过眼镜，不带任何感情地俯视着范姐。“你难道就不会想想后果吗？”
“说什么、什么后果？？”范姐似乎有点慌。
“你一介外人，想争取弥仔家的同意，得到经纪人的位置，相必付出了不少努力吧？看来你在那时候就对家族尽心尽力呢，当然，尽心尽力的目的是什么大家就不得而知了。很顺利，弥仔家最后也认为你是最佳的人选，给你了这个位置。你工作了不短的时间，一直也没出什么差错，在圈内也称得上是顺风顺水——但是，这样的日子真的会长久吗？”
“你不害怕吗？现在演职高校这么多，每年都从学校里涌现出大批的高材生，他们耗费了数年时间来学习关于经纪人的知识和圈内理论。这些人也有很多在弥仔所在的公司就职的吧？这些人难道就不会抢了你的饭碗么？说不定，你家公司的高层已经多次对弥仔的家族提出建议，希望让弥仔换一个更加精明能干的经纪人了呢……毕竟你没什么知识，也没什么学历。且不论具体工作能力谁更强，但是在面子上就有很大差异了。”
“他们会不会就在等一个机会……就在等一个你的失误呢？”
“我——”范姐想要开口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看来北希所说的或多或少地命中了她的软肋。
“我来告诉你他们等的这个失误是什么吧。”北希说道。
“这个失误就是：因为拒绝发表声明，制作方和部分演员被网络暴力攻击，鱼死网破之下，制作方透露出了放送事故的内幕。一时间舆论大哗，弥仔也被推至风口浪尖；城之内导演在遭受网络攻击后，将这段经历告诉了圈内好友，经过一段时间的传播，多数导演开始选择不接弥仔的戏——毕竟谁也不想接过一个随时可能把自己搞臭的家伙对不对？弥仔的身价因此下滑，同时舆论也开始向不利的方向发展，然后。”
“……然后？”范姐下意识地接茬。
“然后，你，撤职。”
简单地说完这句话以后，北希小姐没事人一样地坐下了。她再次拿起了筷子，颇有周星驰“打完收工”相似的洒脱。
范姐愣了一会，随即她失魂落魄地拿起手机走出了包间，说了一句“失陪。”这声音已经全没有之前的跋扈和戾气，看来北希的一番话让她受到了震动。
至于我们在座的几个人……我们今天已经是第二次目瞪口呆了。北希小姐的这番发言可谓是拳拳到肉，针针见血啊。我内心的激动已经不知道怎么言说了，得了，如果我的人生是一部小说的话，我心甘情愿地把主角之位让给她。
“嘴皮子，厉害。”京名扬直愣愣地竖起大拇指，也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听懂。
“谢谢夸奖。”
我胳膊肘捅他：“人家这是为了你才上阵出战的，还不快点谢谢人家。”
“啊，啊……谢谢。”京名扬直到这时才如梦方醒。“北希大姐，怎么说呢，之前一直和你打嘴仗真是对不起了啊！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小弟了，唯您马首是瞻！”
“我说什么就做什么？”北希面不改色。
“没错，大姐说啥就是啥，大姐是闰土我是猹。”
“那就和奈奈分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