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遥古太阳，与先祖约：先触我者，将得乐土。’
第一章：跃国
在渐醒的昏迷中，乌，听到破晓的钟声。
紧闭的漆黑视野渐变成鲜红，是爬过院墙的太阳在驱赶夜色。她睁开双眼，银色双瞳中映出两个残缺的朝阳……另一半还浸在海里。
盯着初阳看了好一会儿，她终于从台阶上踉跄着爬起，拖着一块足以遮身的黑布，光脚走下台阶。
咯吱——
瘦小的身躯费力推开硕大的乌铁门，红色曙光争抢着涌入院内，劈出一道鲜明的界线。
深吸一口略咸的海风，冲着大海摆出一个口型……她在说早安。
此时，在她刚刚走下的石阶顶端，一顶草帽浮出来，在光和暗之间摇摆不定，终于，一张并不凶狠的大胡子脸完全暴露在光下，大叔朝门口走去。乌赶忙让出路来，闪到离大叔很远的墙角里。
“小乌，早上好啊！”
小乌则微笑地看着大叔。
“今天我可能晚些回来，毕竟是一年一度的好戏，我不想错过了。你们就不要等我了……”
大叔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走下乌铁门边的石阶。他的身影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山脚下的一个小点儿。然后在海岸上一拐，彻底消失不见了。
“嗯嗯！”已回到门旁的小乌认真地点点头，转身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
“润翁，你总是最后一个来，就不会提前些？”领头的渔民向匆忙赶来的大叔抱怨。
“抱……抱歉！”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摘下草帽，弯下腰，露出圆圆的秃顶，一只手气喘吁吁地扇呼着自己的帽子，另一只手拄着膝盖。
可当一行人再次踏上旅程时，不快已被内心的雀跃冲淡了。人们谈论的焦点是王城中的大赛，是谁能夺得今年的‘翼皇’！没人说其他的事。
润翁自然也不例外，作为一家海边餐馆儿的老板，这是他一年之中少有的欢快日子，也是他运动最多的日子。因为除了一些必要的货物，平时的他几乎不怎么下山，只在山上的餐馆儿照顾生意。尤其是在买了小乌做奴隶后，他连上货都懒得去了。可唯有在这一天，他有兴致和同村伙伴到百里开外的王城去。一行人要翻过一座不高不低的山，到跃国的王城。那是跃国人憧憬的地方……
这处富饶的小岛国有取用不尽的金山，矗立于王城之西，不过不能随便捡。按照这个国家的习俗：每个国民都会在成人时接受一次比赛，根据比赛的赛果决定他可以支配的财富。所谓的赛果……也就是跳跃的高度。这便是一年一度的‘翼皇战’。不仅当年的成年人有参赛权，此前尝试过的人也可再次参赛。
跳跃，在跃国和‘飞’同意。人们用‘飞’形容天上翩跹而舞的燕子，也用‘飞’形容自己模仿飞禽的动作。人是不能飞的。但双脚离地的刹那却让人知晓了那种自由。
就像润翁一行人正行走的王城大道上那座高达百丈的‘翼皇’圣像，他没有翅膀，但跳跃时向后方自然伸展的双臂却很好地阐释了这个名字。他通体银白，穿着最简易的短衣短裤和草鞋，笔直向上跳跃。雕像展现着他恰要离地的瞬间，润翁正呆呆地仰望着百丈高处的头颅，渐渐落到了队尾。
走过巨像的脚下，再穿过眼前的门洞，就是豁然开朗的城内街。
每到‘翼皇战’的日子，城中如同过节。街内的商户，外来的行商，还有各地的游客以及王城人……形形色色的人流组成繁彩的织锦，铺盖在王城域内。
诸色之中有一种颜色最为扎眼，这便是深深的乌黑。这些身披黑布的奴隶或头顶货物，或肩扛大木……总之无时无刻不在劳作。他们和小乌一样，是王国的最下等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乌’。他们出生起便不具备跳跃的能力，或者说跳跃力极低。因而被各村村长编入‘奴隶’。所以，即便以前声名显赫的贵族或长老，也有可能沦为奴隶……假若他不幸有一个跳不高的后代。
还好有喧嚣的叫嚷，还好有川流的马车声，它们盖住了混铁脚链的冰冷颤动，为王国的繁华祈福。
在日过中天的时分，庶民战即将开幕，然后是庶民中新晋的贵族进行贵族战，最后是新贵族之间争夺翼皇的长老战。前十位将成为新一代的长老，第一位将同时获得‘翼皇’称号。随之而来的是对等的财富和地位。王室则代代守卫着王城以西的金山，评战发奖。
润翁只有一天的时间，而所有赛事举行完毕至少要一个月。他有些郁闷，但又不敢违抗老婆大人的命令。越想越郁闷的老男人举起手中果酒一饮而尽，一旁吵嚷的伙伴都没注意到长桌一角的‘忧愁’。
一队人进入王城时才到初晨，于是只能在已经十分热闹的街里觅一处餐馆，消磨正午之前的时间。润翁在一众人中最没有存在感，或许因为他是个‘老好人’。
实际上，润翁应算得上一个名副其实的‘好人’。否则他也不会收养小乌。
小乌是个特殊的‘奴隶’，她不仅眼盲，还患有一种罕见的雪人症。在她周围几米的范围内，温度很低，甚至能让人冻伤。而且这种降温随着年龄增长愈发明显。
可不管怎样，润翁还是收留了她，甚至教会她看家的本领……穿丸子。小乌可以用特制香草在眨眼间功夫穿起六颗香醇的酒丸，而且形致美观，酒香四溢。盲眼练出了小姑娘惊人的手感，而身上的降温作用可以带给酒丸不同的口感和一股冷香。这使得润翁的酒丸成为招牌菜。也让这段‘父女情谊’一时传为佳话。
润翁的善良和没脾气使他在朋友之间挺没分量……这也是事实。但他也不是非要有什么分量，只是时不时会闹些别扭，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
“老润！嗝……”
一阵难闻的酒嗝在润翁脸庞飘过，一个醉酒的大汉把手搭在他肩上：
“我喝多了，不行！还没看就喝多了……”
“谁让你喝那么多？”润翁一边尽量把脸挪开，一边说道。
大汉坐直了身子，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语气有些稳定了：
“不过没关系，反正今天中午这一战肯定是有保留的，有保留的比赛看着没劲，我等着明天再看！”
这句话正中润翁下怀，大叔沉默不语，好半天才回到：
“谁说庶民战没看头？”
“不出全力就没看头……而且，而且除了傻子，没人会出全力。让其他人盯上就不好了……到贵族战时几人合力在空中做掉出头鸟！也不算犯规。”
大汉说得不无道理。翼皇战对怎么跳跃做了严格限制，但滞空的那段时间却没有任何规定。尤其是贵族战，若是不能安全着陆……跳得再高也没用。
想到这里，润翁越发后悔了。当时要是再坚持一下就好了，说不定老婆就同意了呢？虽然知道人家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担心自己激动得犯了心脏病，可他还是想看。
……
然而，两个小时前还是如上想法的润翁，此刻却又喜又怕。喜得是他真的看到了“傻子”，还是个超强的“傻子”.一跃之间，竟然入云!让他看到了长老战都看不到的高度……怕的是，这小子现在正以飞快的速度向他这边落下。而他恰被挤在观战的人群之中动弹不得！
望向天空的瞳孔中，张牙舞爪的人影逐渐变大。润翁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心想：
“老婆……本打算再待几天，回去任凭处置的。现在看来……”
“闪开啊——”
耳中少年的声音渐渐逼进……终于，大叔的意识一阵模糊，酣然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