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奔日之族
“你看……”光的头顶感受到一股令人安心的温暖，然后顺着宽大手掌的指引，望向巨幅画卷的中央。
那是一幅很奇异的光景：灿阳朗照的高空中泛起微薄的云漪，如一条透明的丝巾，将炽烈的日光滤得温婉、柔和，仿佛少女娇羞的目光。过于稀薄的地方投下淡金色的光柱，洒向大地。而画面的中央，散乱排列着一群浮在半空中的人，他们或高或低，但脸的方向都冲着最顶端的那个微白的亮点儿。
“他们在干什么？”
“在跳跃。”
“为什么跳跃？”
“为了够到太阳……”
光第一次听到父亲这样跟他说的时候，他的族人已经所剩无几。这幅画所描绘的族群齐跃的经历……他更未曾有过。亲人、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都是为了追逐太阳……
光记得父亲对他说过，他们的族人中鲜有能活过十八岁的，活着也多有残疾，就像父亲自己一样。父亲说这话时还用拐杖指了指自己的右腿。
但他知道，族人一直在努力地跳跃，一直在冲着高天发力。就算被王族赶出了王城，就算被认为不人道。但这却是他们的选择。
他们在十八岁时，会在自己的成人礼上做出全力以赴的一跃，以冲击太阳。而没有任何顾忌的跳跃往往使他们摔得粉身碎骨。父亲得以存活，还要多亏山腰间的一棵老树。
光的一族在上古时期和王族一同被太阳神逐出太阳，当时的族人是王族的几倍。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这群人不顾性命的尝试，在光这一代已近灭族。而王族截然相反，他们开花结果，人丁兴旺，只是忘了要重返太阳的誓言。
光还记得满身是伤的父亲离世时的样子，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土屋的天顶，似乎要穿透屋子，直抵天际一样。最后释然一笑，溘然长逝。光知道，他最终还是去了那里。
光恨不得要让全跃国人看到自己跳进了太阳，让全国人都知道，这一族在最后一代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时，重返天上的太阳。但他失败了！身形如山的血色巨龙双目如电，伸展至极的双翼如披重甲……它横在太阳和光之间冲着光愤怒嘶鸣，光先是感到了恐惧，继而咬牙切齿，功败垂成后的不甘充斥于胸。
“不！”他狂吼着猛然跃起，然后身子一阵发虚，颓然倒下。
“光！光？医生……医生！他醒了……”合站在床边，高声大叫，不小心弄疼了自己已经剧烈拉伤的左臂，却强忍着急不可耐地跑下楼去……此时已是深夜，月上中天的时分。
医生经过又一番诊断，欣慰地点了点头，合在一旁看着，知道光又有救了。
“只要注意休息，就无大碍了。”医生对合说。
……
当光再次睁眼的时候，小乌正趴在远处的桌子上，盯着蜡烛发呆。合已经下去睡了。
“小乌？”
“你……你醒了！”小乌连忙抬起头来，等着光的回应。
“嗯……这里是……海边吗？”
小乌点了点头，
“合背着你回来的，他的手也受伤了，现在正在休息。你……你感觉舒服么？我在这儿……是不是很冷。”
“不不，一点儿也不冷。”光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小乌，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幸运。
“太阳……够到了？”小乌小心翼翼地问道。
光把头扭回去，望着天花板，
“还差一点儿……就一点儿。下次一定要够到！”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
“我有一个请求……”小乌先开口了，光愣了一下。
“下次能带我去么？我想和你……和你一起……”
光久久没有回话，突然冷冷地说道，
“不行。”
“为什么？”
“因为……因为这会伤到你。”光也小心翼翼地回应着。
小乌先是把背上的黑帽扣到头上，然后纠结地扯着自己的袍布角。
“我知道，太阳很烫，就像把手放到烛火上一样。”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到刚好感受到桌前烛焰热度的地方，
“平日的太阳很暖和，就像我现在的感觉。不过要是碰到它的话……”小乌的手在烛焰四周摸索着，不断靠近，又猛地缩回去，
“……会很烫。”
“嗯，你说的没错。”光松了一口气。可透着被寒气搅动的微弱烛火，看到桌子另一侧的小乌隐约间似乎浮出泪眼。光又紧张起来了……
“不过，那是我的愿望，而且我很冷……很冷的话，”小乌又结巴起来。
“天上有条巨龙。”
光突然说道。
“龙？”小乌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很凶猛的大鸟，会咬人。不过我下次会想办法对付它。”
“我是说我可以……”
“谢谢，我……我有些累了。”
光话音刚落，便转身向里，用被子盖住头顶。
小乌把话咽了回去，又慢慢地趴到桌子上，对着桌上的烛焰发呆。跳耀的光亮在眸子里一闪一闪的。
与此同时，倚在门外的暴也直起身来，想着二人刚才的对话，缓缓走下楼梯。
他今晚还有别的事要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