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跃国的太阳
王城——长老院——会议室
还是那张可纳百人的巨型圆桌，还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黑，只是天顶投下的微光将圆桌的中央镀白。这里现在只有锋，一个活人；和中央处白色光斑中的死人——老王。
实际上，这里是锋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的地点。仆人很不理解地把老王的尸体搬到这里，又满腹狐疑地撤了出去，并不知道锋的心思。
锋围着圆桌转了三圈，停了停，然后猛然跳上桌子，向中心光斑走去。老王微笑着的苍白面孔渐渐清晰，白衣掩盖了空洞的两肋，但还是微微凹陷下去。锋站得直直的，盯着脚下的尸体看了许久。
“您是解脱了……死也不肯告诉我吗？以为这样我就进不了太阳？”
话音在会议室里卷起回音，又渐渐平息，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锋先从腰间掏出那柄钉在门上的刀镖，把玩了一会儿，又从怀甲中掏出一张残破的羊皮纸，然后蹲下去，盖在父亲的脸上，
“待金山尽，巨龙亡。先触我者，将得乐土。”
锋一字一顿地背出这句话。
“想不到……除龙的法宝竟会是您的肋骨，您竟然死也不肯留一块给我！早知道这样……怎能让您活这么久？”
这位新王缓缓起身，离开圆桌中央，跳下圆桌，走到会门口。在出门的一刻猛地向身后射出一枚刀镖，在父王身边的桌石上溅起火星。于是带油的羊皮纸瞬间燃起，又带着了那身轻盈的白衣……会议室的重石门缓缓合上。
……
连续好几天，暴的屋子里总会在夜间传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在磨刀一样。众人虽然好奇，但也并没多想。光在山顶和山下之间往复弹跳……他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小乌每天都会准时为光打开院门，只是光并不知道。
这样的平静日子持续了没几天，一群不速之客闯入了。人数足有二十余人，都是和暴一样的暗杀者。战斗发生在狭长的二楼木廊里，当时小乌和暴还在交谈。一切十分突然，但暴仍然从容应战，杀伤多人。狭长的空间使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应对前后两端的敌人，避免被多个方向同时射出的刀镖扎成刺猬。刀镖相抵的尖锐鸣音响彻回廊，手中挥刀的动作如电光石火，时间令人窒息般的消耗着。
久战自然力衰。暴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嘶吟，待他反应过来时，小乌已挡在他的背后，肩上中刀。
“小乌！”暴正要上前揪起她，三支齐发的刀镖却射住脚前地板，只能被逼退，光与合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出现，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暴身后的敌人。暴不由得望了望身后的二人，然后自信满满地回头寻找正面的敌人。可眼前的这处长廊已空无一人，包括颓然倒地的小乌。
润翁润婶儿急哭了。三人羞愧难当，决定和两位诀别，起身赶往王城。
“小乌那天夜里和我说……”三人走下山阶时，暴出人意料地先说话了！
“她说想和你一起够太阳。”
光与合都默不作声。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不过我欠她的，欠她的就会还她。无论她要做什么事，我都要帮她……”
“嗯”光只说了这一个字。
“这次去王城，锋一定早有准备。你在贵族战上被他激怒过，应该知道那个人的可怕之处，我们只怕凶多吉少。”
“如果控制住他，我们就能抽身而退。”合轻描淡写地说道。暴只是笑了笑，
“没那么简单，他没那么好对付，王城更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那是军队……总之！我的意思是，如果什么‘将得乐土’的话是真的……你不要一个人去，那就太自私了……带上她。”
光与合有些吃惊地看着暴，暴却依然若无其事地说，
“前些天有个很可靠的人跟我说过这件事，看来不像是假的，而且你也看到那条龙了……说实话，我从不信世上有什么乐土。就算你到了太阳里面，那里也未必就是吧。”
“我……我没有想过那些事，我只是！”光坦率地说。
“可即便如此，如果……”暴打断了光的话，语气有些颤抖，与平常的冰冷截然相反，似乎有些激动。
“如果能够离开……我真的觉得是个不错的选择。”
三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山脚海畔，此时海潮正温，天中艳阳高照。奔涌的白色浪花不断冲蚀着三人的心界，似乎要把各自的故事卷到模糊迷离的远方……这让他们变得更坚强，也更脆弱了。
……
第二天正午——王城——中央广场
这里矗立着王国最高的建筑物，这里有王国最大的看台。这里可以做赛场，也可以做刑场。
审罪官高声宣读一位乌奴的弑君罪行，新王锋监督行刑，以表示亲父被杀的愤怒。光和暴等人也被列为谋杀同伙，并在全国通缉。
广场人山人海，老王被杀的传闻早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吸引了几乎全城人的眼球。使这场行刑简直超过了翼皇战的规模。光、暴、合夹在拥挤的人流中，但都巧妙地保持着与其他两人的距离。
锋在刑台上趾高气昂，尽述光的虚伪、暴的残暴不仁。三人在台下暗暗游移，散落着接近刑台。锋在说话间也注视着人群动向，努力寻找着。
小乌两臂张开，被绑在高高的刑柱上。突然间，暗处发来的两发刀镖漂亮地割断绳索，小乌应镖声而落。与此同时，合的一身蛮力使他不顾人流，一路上撞飞多位看客、士兵，从最接近刑柱的方向冲上刑台，背起小乌。
锋和四周追兵急忙围上来。合看着自己冲过来的方向，那里此时人流正稀，后面正是高耸的瞭望塔。于是他呼啸着向那个方向飞奔过去，杀出一条路来。
光和暴理解了合的意图，也趁乱奔向巨塔。三人在塔门汇合后杀了进去……
由于只是在比赛中用于观测选手跳跃的高度，瞭望塔虽高，每层的设计却并不复杂。盘旋而上的天梯直通在建的塔顶。每层圆状塔室里只有一名守兵。合瞅准了这个弱点，凭着自己的一把蛮力，硬是背着乌闯到五十余层。光和暴在底下断后，和锋的士兵时战时退。由于只有一条盘旋而上的狭长天梯，士兵们只能单道前进，给暴和光减轻了不少负担。
合刚刚解决掉所在一层的士兵，疲惫地踱至窗边，不经意地向塔下张望。突然，一种不安的预感徘徊于胸。
“快上来！”
合怒吼着，光和暴闻声不敢恋战，拼命向合靠拢。
合匆忙赶到梯口，和光、暴汇合。一见面，合便把小乌扔到光的怀里。一阵寒气顿时涌上光的心头。
“怎么回事？”光还在纳闷儿。只见合二话不说，一手揽起光，另一手揽起暴，然后跑向窗洞。使尽力气纵身一跃。
也就在合离窗的下一刻，一个迅猛矫健的身影如苍鹰般掠过这处窗洞，追了上去。
合向下望见锋来势汹汹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一切。或许从一开始，塔就是一条死路。除了往上走，还能走到哪儿去？而这拼命的挣扎，还不及锋的一跃。不过他并不后悔走这条路，或许他在潜意识里还是想帮助光完成那个看起来极不现实的……心愿。
两方越来越近了，合的跳跃力很弱，就算从五十余层起跳，也根本不是锋的对手。
光正这样想着，暴却被合的另一只手臂扔了过来。
“你们三个，互相抱紧！”合语气沉着地发下命令。
于是，光抱着小乌的腰，暴又抱着光的腰。
在锋接近的一刻，合又使出了竭尽全力的一掷，三人如标枪般飞出合的巨臂。与此同时，他被锋一脚踢落，当做了二次起跳的跳板，被震得轰然而坠。
两方此刻虽然拉开距离，但还在逐渐缩短。
在合的蛮力下，三人很快通过了刺眼的金钟，逐渐感受到太阳的热度。但轻装简从的锋，势头惊人！
底下的跃国人此时看不到高天上的双方，只察觉到一个黑点儿早早落下。
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逐渐变成一个小点儿，又逐渐消失，光的内心不禁有些失落。他一直以来想要向他们证明的那一刻，他们并不能看到。
“合的……力……要尽……”急速流动的气流之中，光只能听到暴的个别字眼。
锋已经追了上来。
突然！金属锁链的震颤声响从高天传来，随之而来的是笼罩在头顶的浓重阴影。随着双目睁开，如灯笼般的金黄色双瞳渐渐浮出，赤红色的巨龙注意到了这里。他的双翼被虚空抻出的两条金锁链穿透，钉在了太阳附近，只能徒劳地呼扇着，卷起阵阵链音。
与此同时，三人虽然已进入锋的射程内。锋却迟迟不发刀镖。他这次轻装简从，又从高塔四十余层起跳，不只是要追杀三人……还要“借刀杀人”。
三人的冲击力已经近零，暴终于撩开自己的黑袍，露出三支骨白色的细长刀镖，并说道：
“光，你还有最后一跳，要准备好了……小乌就拜托你了。”
光瞬间理解了暴的意思，看着后面步步紧逼的锋……光知道，他没时间犹豫、告别。
在冲势归零的一刻，暴为光垫起了双手，于是便被一股极强的弹跳力击得猛然下坠……
嘭——
也就在这一刻，发生了三个动作：
一、光和乌猛地加速，正以惊人的速度撞向巨龙的翅膀。
二、暴腰间的三发刀镖全部发出，超过光和乌，直接刺向血色巨龙。两镖分断两翼，最后一镖刺穿龙心。小乌和光从翼身的断缝中穿出。
三、锋瞅准暴放镖的时机，同时掷出了自己的所有刀镖，刀镖闪着寒光扎向三人。通过这种方式，他就能在解决三人同时除掉巨龙，然后飞上太阳。
但暴的一个动作改变了锋的所有计划。
他突然趴倒在风中，把自己的迎风面积展开到最大……于是三发刀镖均被他一人拦下。
锋被惊出一身冷汗，因为此时的暴正在他头顶张开双臂……
当……这是肉躯撞到坚甲的声音。
二人抱在一起，双双坠落。在他们的背后，是加速下坠的巨龙。
……
在渐醒的昏迷中，乌，听到熟悉的钟声。
紧闭的漆黑视野渐变成鲜红，她睁开双眼，银色双瞳中映出一轮炎阳。
钟声的方向使她不由得低下头去，但那个敲钟鸣警的士兵已经离他们很远了，匆忙涌出的军队也够不到他们了。
她感到腰间传来一阵温暖，脸颊上飘着暖风。
“我们……在飞？”
光从背后搂住小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小乌感觉得到。
于是，小乌抬起头来，冲着头顶的太阳微笑。
光此时的感觉很特别，他周身滚烫，可抱着小乌却好像抱了块寒冰。此时的光，就好像……就好像堕入沸水的冰块，两相抵消后，反倒有一阵令人安心的温润。
……
“放开我！你是……你是谁？”锋看着这个从正面搂紧他腰部的暗杀者：苍白而散乱的头发，褐色的瞳子，还有插在他腹部、手臂、腿部的三把刀。
此人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瞪大的圆瞳直直地瞅着锋，扭曲的笑容透出一股狂化的杀气。两人现在正头冲下极速下落。锋用余光瞥向那渐渐抵近的赤色火焰，内心涌动着不安，一心想摆脱这个疯子。
“不记得我了吗？也不记得我们的生父了？族人呢？”暴虽然仍是一股阴冷的语气，但隐约透出一股嗜血的兴奋。
锋的瞳孔忽然缩紧，紧盯着暴……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昔日的两兄弟一起在田间的嬉戏、一起接受生父的严厉教导、一起被老王选入宫中、又一起看着生父在尽力一跃后被摔得粉身碎骨的样子，还有观战老王的阴险笑容。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脑子里转圈儿……
锋和暴：
一个成为了老王的养子，为老王杀尽自己的族人，又将奔日族的余脉彻底逐出王城，屠杀了众多威胁王族的竞争者，取得了继承人的身份，膨胀的野心最后让他囚禁了老王……现在，他的入日野心破碎了。
另一个成为了暗杀者，一夜白头，发誓杀掉老王和自己的弟弟，为父亲和族人报仇。他正在实践自己的誓言。
“不记得了……鬼知道你是谁……你、你给我放开。”锋用双手把住暴，膝盖使劲儿磕向暴的腹部，把腹部的刀镖怼了进去。
暴被冲击力震得把脸缩回去，埋到锋的肚子上，使劲儿咬牙！一股滚烫的鲜血吐到锋的腹部。但紧紧搂住他的双手却丝毫未动。
锋急了，他已经感觉到那股赤焰的热度，巨龙的遗骸离他们不远了。
肘部猛烈的敲击、甚至撕咬，都没能使哥哥松手。力竭的锋停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龙骸越来越近……大汗淋漓。
突然，暴又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锋。徐徐说道：
“看，到了你最喜欢的地方了，我陪你一起去吧……”失血过多的暴，嗓音沙哑，听来渗人。扬散的白发合着飞溅的血液随风乱舞。
锋抬头下望，金光闪闪的山巅已经露头。
“啊——”
随着一声愤怒的嚎叫划破天际，王城中的人们看到：巨大的赤火球从后面裹挟着下坠的黑点儿，撞向城西的金山。
巨大的金山在烈火中融化，泄下的金汤顺势围拢王城城墙，又从四周城门涌入城中……
散乱的龙骸如同坠天的陨石，在空中飞舞，一切如同炽天使的末世。
……
与此同时，小乌和光刺入太阳周身的焰墙，消失在金色的光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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