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太平洋上的群岛国。
曾经是孤悬海外的一方沃土，只有原著民生存。但伴随大航海时代的启程，不可避免地汇入时代洪流，殖民、侵占、反抗、独立——大概是因为类似历史在太平洋上演绎了太多次，所以司机讲起这部分时有点兴致缺缺，寥寥数语就带过，把重点放在了当前的繁荣上。
“你看，如今我们有最兴盛的旅游业，还有大港口和大城市，最大的菠萝田和甘蔗田，和陆地上的哪个国家比起来都不差吧，嗯？”
“啊……嗯……”
杨心望着窗外哼声敷衍，不过司机兴致不减，继续道：“对了，你知道吗？两百多年前，第一个登上这里的寇克船长，就已经预言了现在的繁荣，据说当时他环视荒芜的海岸，激动地说道：这里有着美妙的未来。”
“……他的名字叫寇克？” （Cock，俚语中有JB和bq的意思）
司机哈哈笑着点点头。
当然，说出这话后不久，那位船长就被原著民杀害，制成了烤串——司机继续介绍道。
“……他对原著民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他实际上是想和原著民和谈的，但是，你看……或许是因为语言不通。”
司机耸耸肩，做个无奈的动作。
总而言之，看来他口中的未来没有他自己的份。
不过那句话倒是毫无疑问地正确。
时光荏苒，百年须臾，美妙的未来变成了美好的现在。
美梦成真。
杨心看着一路上的熙攘市街与鳞次高楼，心想——
“要是他能看到这副繁荣景象，不知作何感想。”司机几乎同步说道。
车上的移动电视正播放一些本地快讯，第一条新闻是某个下体被打码的裸男大闹市街的视频，“……该男子已于三小时前被羁押，皇后医学中心建议对其进行精神鉴定。”女主播用甜美的声音播报道。
第二条新闻只有张解析度不高的照片，背景似乎是欧洲城市的阴冷街道，一具尸体躺在斑马线旁，被整个打码，旁边——大概是疑犯的人身着黑色衣帽，手持某种银黑色、金属质感逼人的可怕凶器，像是把镰刀。主播继续播报着：“出现在特拉法尔加广场附近的神秘持镰刀杀人者至今并无新的目击信息。”
“怎么回事……恐怖袭击吗？”杨心看了看照片中的凶手——不对，很明显不像，虽然解析度不高，但还是能看出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也很老派，不像什么宗教狂热者。
他看着屏幕，突然瞪大瞳孔。
这张照片——很明显是现场抓拍者提供的照片里，有张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
虽然因为不在对焦处而模糊不清，但他绝对不会认错——那个人就站在凶手对面的街道，浑身湿透，满脸惊恐地看着对面的杀人犯，甚至连衣着都无比熟悉。
丝缕寒意如蛇般蜿蜒上后背。
“这是什么玩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里，你怎么能出现在那种危险地方？”
他低喃着用力揉眼睛，再使劲揪一下腿——以确定自己不是眼花或者还在梦中，再睁眼去看时，已经换了一条新闻。
“真是让人背后发凉啊，对吧？”
“……咦？！”
司机用头指了指屏幕：“这些疯子，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
“啊……呃，是啊。”
杨心抹掉额头的冷汗，刚才应该只是眼花或者认错了。
“最近像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这些像鬼魂、梦魇一样的家伙，”司机摇着头，用轻颤的手指点着方向盘，“你大概想象不到像我这样拖家带口的小市民有多忧虑。这些无法理喻的疯子，要是突然把刀挥向我……”
他打个寒颤，絮絮叨叨地继续，还加上一丝神秘语气：“有传言说这些人都是一伙的，你知道吗？就像ISIS，或者IRA（爱尔兰共和军），是个组织。只是没人知道这个组织的目的。这些家伙只是凭空出现，然后又彻底消失，没头没尾的，像是幽灵一样！甚至据说，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司机打着寒颤，看上去被自己吓得不轻。然后回头看了杨心一眼。
“说到传言。”
“……怎么了？”杨心问道，这个司机有点神神鬼鬼的，让他感觉不太舒服。
“你的目的地是普莱瑞尔岬……是要入住那里的度假酒店，对吗？”
“是的，普莱瑞尔饭店，有什么问题吗？”
那是老头口中的表亲所经营的酒店，他此行正是要去投亲奔友，但那个老家伙的话有时候实在是不可靠，所以他很担心司机接下来的话是“那家酒店早就倒闭了”乃至“从没听说过这家酒店”。
但司机反而开始沉默，出租车在十字路口一个大转弯，离开海滨大道和别墅区，逐渐驶入一条蜿蜒的公路。
许久之后，才重新开口：“实话跟你说，先生，那家饭店，在本地……也有一些不好的传言。”
杨心眼皮一跳。
“像是……宰客、服务差之类？”
“当然不是，每家饭店都宰客，不宰客的才是新闻呢。我所说的传闻，和那家饭店的人有关。”
“那家酒店的人……怎么了？”
司机再次陷入沉默，汽车沿公路绕过一片小丘陵后，前方豁然间开阔，一条由绿荫森林、白色沙滩与碧蓝堡礁构成的狭长海岬出现在远处，在海岬腹部的沙滩与椰林间矗立着一栋蓝白色调的高层建筑，玻璃幕墙反射的落日余晖持续闪耀着。
就是那里了，杨眺望暮色中的饭店和沙滩，称不上豪华，但看上去格调还是相当不错的。
“传言那里的人，有很多……”
司机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吐着词，把他的心慢慢揪紧。
车子开进一条隧道。
在骤然间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司机慢吞吞地继续道：“根本不是人。”
“…………”
车开出隧道的同时，杨心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先生？”司机有些讶异地回头
“抱歉，十分抱歉，”杨心收起笑摊开手，“你看，这也太……”
“荒谬？”
是老套。
“我绝不是在危言耸听……先生，我的一些同行，他们曾经亲眼看见非人的生物在那家饭店进出。”
“那是指……”
“狼人、吸血鬼、魔女！”
“……”
这可实在是尴尬。
杨心仔细看看一脸认真，甚至带有几丝愠意的司机——没错，是个上了年纪的人。
这就像老人试图用鬼故事吓唬正玩着《阴阳师》的孙子，这种年纪的人恐怕无法想象传统志怪文化已被现代娱乐业改造成何种模样——他的手机里现在就装着一部与德古拉恋爱的游戏，谁还会被狼人、吸血鬼这种弥漫着上世纪腐朽哥特气息的东西吓到啊。
他挤着脸上肌肉，露出个勉强的惊惧表情：“哇哦，那我是不是该去趟大蒜集市？”
“…………”
司机在后视镜中的脸变得比吸血鬼还难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