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时，杨心发现自己靠在某处走廊上。
他活动一下灌铅的腿，撑着墙爬起来，左右看看。
不远处是大堂，自己正靠着的是卫生间的墙，旁边洗手池传来水流声，之后打着哈欠走出来的人让他下意识趴墙捂嘴——是那个蓝衣女仆。
但后者揉着惺忪的眼睛掠过，只顾低头摆弄手机，根本没正眼看他。他如蟊贼般趴着墙屏气噤声半天，带着几丝微妙的受伤感离开墙壁——怎么回事，按照之前的经验，不应该是他和她来一场很罗曼蒂克的邂逅吗？
远处突然传来惊叫，他立即转头，踩在水渍（他留下的）上失去平衡的蓝衣女仆正如折翼天使般向下滑倒。一个仿佛早就准备好的身影疾速冲出，抱肩扶腰，将她温柔地托住。
两人在那瞬间摆成《功夫》中周星驰托着黄圣依的构图。
“……”
女仆“啊——”地抬头，眼中散尽惊慌、带上迷离，看向搭救了她的神秘男子。
杨心“噢——”地扶额。
是另一个他。
另一个他扶正蓝衣女仆，彬彬有礼地行个绅士礼，在女仆深情的注视下向这边走来。杨心连忙躲进卫生间墙内，但另一个他也跟着走进来，擦身而过时只说了句：“是《礼帽》。”
“啊？”
他疑惑地跟进去，人已经消失了。
“……”
那个他应该是来自比自己更远的未来。换言之——是另一次回溯，为了别的目的。再换言之——他活到了今天之后。
坐在马桶上想通之后，杨心站起身抖擞下精神。
知道自己并没有在这次追逐中被杀死让他安心不少，但眼下这个时间点，他可以试着去做另一件事。
阻止现在的自己去参加那场愚蠢的派对。
无论到目前为止的经历在暗示这有多不可能，他都要去尝试，那场派对撕裂了他和香蒲的关系，导致后面的一系列连锁悲剧，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
既然未来的他已经打破规则和自己见面，那说明规则本身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躲在厕所，等待了一会儿，直到狗头男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那还真是辛苦，嗯？被这里最执着的婆娘盯上，不过嘛，你会慢慢习惯的……”
“…………”
这话根本就像在说给现在的他听。
他沉一下气，转身刚准备走出卫生间，迎面撞上哈特曼凶神恶煞的脸。
“啊！”
“哼哼！”
哈特曼狞笑着捏住他脖子，骷髅般的手指越掐越紧，逐渐的窒息中他听到外面狗头男的声音“这个你不需要习惯……”
移动再次发生。
两人脚下一空，坠入带着消毒水味的泳池，落水前的瞬间——他看到正走向远处木屋餐厅的自己。
一一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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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哈特曼压进深不见底的漆黑水域。
周围的世界随着窒息感加深以越来越可怕的速度斑斓变化，在眸中印下疯狂切换的浮光掠影，那是时间在脱缰暴走。
一只鱿鱼向他们张开八爪，被凭空出现的海豹张嘴咬住；随后白鲨的森寒利齿将海豹裹入血口；紧接着巨大的阴影笼罩水底，伴随婴啼般的鸣叫，把袭来的鲨鱼撞开；但十几枚捕鲸枪从上方贯入水中，将之钉在海底；痛苦挣扎搅碎大片珊瑚礁，化作色彩鲜艳的鱼群，再拢成一条海豚；追逐着头顶一艘军舰的螺旋桨与水流；猝然间，军舰冒着爆炸火光断成两截，被击中的飞机也带着浓烟坠入水中，一块绘有太阳涂装的断翼差点砸中两人，然后更多碎片裹着白浪坠了下来，在他们惊恐欲躲时化作海龟、鹦鹉螺、鳐鱼、巨齿鲨、皇带鱼、水母、海葵、彩带鳗、鲎鱼、鱼龙……千百种斑驳掠影，从惊呆的两人身边不断擦过。
最后是——从下方陡然升起的一股巨大水流，将他和哈特曼瞬间顶出水面数米。
起初他以为是潜艇，但在空中翻转时很快看到身下巨兽的细长脖颈与四片桨鳍，同时短暂地窥到周围世界的峥嵘全貌——高耸入云的蕨类树木，岸边或奔跑、或闲游的批羽蜥脚巨兽，天空也翱翔着巨大的膜翼生物，其中一只更是张开巨喙正朝这边俯冲。身旁的哈特曼正大叫着“移动！快移动！”
两人落回蛇颈龙光滑的背，随着它出水后的惯性沉浮再次短暂没入水中——哈特曼一个没抓牢，滑进水底。杨心一喜，立即闭眼凝神。
再次浮出水面时，远古的陆离世界消失了，眼前是一派宁静的湖光山色，远处岸边绿意葱浓，树海包围着一座古堡残垣，看来至少是人类时代了，只是——身下的巨兽也跟着传了过来。
他陡然听到那边传来的尖叫和大喊，还有极细微的闪光。
“等等……”杨心错愕地看了看古堡，再看一眼远处山峰夹成的峡谷，“这里是尼斯湖吗？！”
蛇颈龙发出尖长的啸鸣，把头弯向背上的不速之客，他连忙后退，一个不稳向后摔倒、翻滚。
第一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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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撞上某道阻挡物，发出嗙一声巨响，抓着一堆粗糙绳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旁边的木舱门里传来粗鲁的男声：“詹姆斯，你又撞翻什么东西了吗！”
杨心捂住嘴，不敢吱声，抓着绳网左右看了看。
眼前是低矮狭窄的船舱，散发着让人窒息的霉气，墙壁上挂满麻绳、钢索、皮草、绳网，周围也堆着酒桶、铁皮木箱、麻袋和各色脏乱杂物，舱内的唯一光源是挂在头顶的无罩油灯，强烈的晃荡几乎让人站立不稳。从木船壁罅隙间透进来的冷风似乎预示外面正风浪横行。
“该死的……一趟一无所获，倒贴本的航行，又遇上这种鬼天气！你们的船长需要洗个澡来振奋精神，你有什么不满吗，嗯？你在腹诽我浪费淡水吗？”
舱门被一脚踢开，说话者赤条条地走出来，用小梳子仔细地梳理着头发。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在一起，梳子挂在男人头发上。
“印第安人——！！”
他立即大喊一声，光着屁股跳回身后的小船舱。
“啊……？”杨心疑惑地指向自己，过了两秒才明白过来——对方大概没见过黄种人。
“喂！我有四分之一的盎格鲁-撒克逊血统诶！”
“去死吧渎神的野蛮人！”
等到裸体男再跑出来时，手中多了把明晃晃的火枪，且举枪就射。杨心大叫着伸手去挡，预想中肉绽骨裂的情景没有出现，他心惊肉跳地转过手掌——弹丸正在掌心冒着烟。
一团鼻血噗地喷薄而出。
“天、天杀的萨满巫术！”裸男惊恐地吼道，颤抖着重新装弹。杨心抹一把鼻血，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和叫喊声，当机立断，抓起旁边的佩刀，闪过裸男抡过来的枪柄，转身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头顶的舱门被掀开，好几个人头进来，他先声夺人地大吼：“滚、滚开！我手中有你们的长官，闪开一条路！”
拿着火枪、弯刀、木桨之类武器的船员骂骂咧咧地让开了。他挟着裸男走出船舱，一边向甲板边缘走，一边看着周围人身上的亚麻衣物和头顶的桅杆风帆——有一根桅杆还折断了。
似乎是大航海时代的船。
当他把视线转向船头所对的方向时，瞬间呆住。
虽然因风浪而有些模糊不清，但远处那块陆地的形状——那U形的绵长海湾以及苍灰色的火山……
被刀驾着脖子的裸男还在骂骂咧咧：“我懂了，你不是印第安人，你是岛上的土著人派来的杀手，想阻止我们返回岛上修桅杆，对不对！我不知道你怎么上的船，但你们完蛋了！我们会带上所有的枪，见一个杀一个，代表上帝清洗你们这些野蛮的生物，文明的瘤赘！这座岛将成为大不列颠的伟大领土！光荣属于英格兰国王！”
“闭嘴！”杨心拍了他一巴掌，拧过他的脸：“你难道是寇克船……”
一个水手吊着绳索从桅杆荡下来，趁他不备将他一脚踢下甲板——连同裸男一起。
已不知道是第几次落水。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在海浪中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