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般。
杨心带着这个谕示某个问题的回答开始移动，回到日落时分的诺登斯街道。
水天交接处的斜阳给这座城市涂上一层老照片的色泽。
他望着余晖熠煜的玻璃幕墙，熙攘川流的人群与车辆，油画般的海湾与沙滩，挂着夕阳暮色的椰树……感怀地长叹一声。
这一天，到底有几个他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来回奔波？
“Sir！You can’t climb up
here！”
感慨被下面的呵斥打断了，他连忙跳下遮阳蓬，向下方的餐厅职员躬身道歉。
虽然尝试着主动移动，但准头似乎还是不足——下次可别移动到哪个垃圾桶里了。
他向职员打听了一下警局的位置，走到偏僻处，深吸一口气，再次移动。
这次非常成功，直接传到目标眼皮底下，只是把他旁边打盹的一个黑兄弟吓了一跳。
他拍拍盯着手铐研究得入神的人。
“寇克，是时候回家了。”
一一一一一一
5月20日 22时00分
300多年前的皇家海军船长抬起头，兴奋地喊道：“啊，是你！土著人的巫医。”
怎么又成巫医了……
杨心也懒得解释，只是做个嘘的手势，指了指拘留室外的警察。寇克立即会意地点头：“哦，哦，我知道，这个手势是不要说话的意思，对吧？我戈……哥们（pal）告诉我的。”
他指向旁边黑人，杨心讶异地看过去。黑人耸耸肩，看着寇克用手做个“脑子有病”的手势，然后问杨心：“哟，为什么进来的，兄弟？”
“袭机。”杨心答道。
说完也懒得管快把眼珠瞪出眶的黑人，转向寇克。
“你这就和黑人交上朋友了？我不在的这几小时……你是演了一整部《美国x档案》吗？”
“我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有多么愚昧和狭隘了，”寇克点头道，一副如蒙神谕、大彻大悟的样子，“你知道吗？在我被这里的人围殴的时候，是一个土著小女孩救了我……一个土著人！你敢相信吗？”
“啊……永恒的白人英雄和当地美少女的故事，嗯？”
寇克连连摇头：“不是、不是这样。她当时对打我的人说我不是疯子，只是racist，啊，你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吗，是粗鲁和没文化的意思！”
“……好吧。”
“我起初很气愤，我可是堂堂皇家海军船长，不久之后的英格兰男爵！但我很快意识到这里确实每一个人都比我有礼貌……以及有文化！那边的哥们——能把单词以一种极其带感的节奏唱出来，我从没听过这样的音乐！啊……而且这里人人都能和平共处！所以这里才能变成比伦敦还繁华的天堂呐，对吧？”
杨心看着眼前真诚的脸，心却在逐渐往下沉。
“我明白你为何带我来这个时代了，等我回去以后，我决定和你们和谈，”寇克用力点头道，“这才是正确的决定，对吧！我不会和你们争斗了，那时的我被海上的天气搅得心情糟糕，又喝多了酒，那不是真正的我。我们应该同心协力，把这里建成现在这样的天堂！嗯？”
杨心以手扶额，哭笑不得地沉默良久。
“是啊，就这样吧。”最终低声道。
他握住寇克的手铐，将之锈蚀成废铁，扯烂在地，后者惊奇地喊道：“哇哦，神秘巫术！我是不是也该学点？”
他深吸两口，试图回忆在船上看到的几百年前的海岛，寇克则在一旁继续絮叨：“话说回来，我发现这里所有人都在说英语，那个神奇的小盒子里的人也是，这说明我们大英帝国已经征服……抱歉，是给整个世界带去文明了，对吧？”
“呃，嗯……是啊。”
“对了，还有，你能告诉我Brexit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我听他们一直念叨这个词，但是都不愿意告诉我意思。”
“那是……是一种英式甜点……刚发明的。”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噢，好吃吗？”
“……喜欢和讨厌的一半一半。”
他用手按住寇克的肩：“准备好了吗？”
一一一一一一
1779年2月11日 ??时??分
移动很成功。
他带着寇克站在荒芜的浅水中，看了看身后——那艘帆船正好在缓缓靠岸。
杨心拍拍船长的肩：“我必须走了，你……小心，好吗？”
“感谢你，土著朋友！”焕然一新的海军军官回拍他的肩，“我不会忘记你带给我的启发。”
说完他跑到沙滩跪下，兴奋地抬手高喊：“感谢上帝！这块土地将会有美妙的未来！”
“…………”
杨心心情沉重地转头，在不远处看到从细碎罅隙中走出的哈特曼。
“哦，你可终于追上了，老人家。”
哈特曼杀气腾腾地一瘸一拐走过来，杨心也懒得理他，自己集中注意准备下次移动。
在处理和这家伙的问题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这次灾难性的时间旅行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闭上眼，感受时间的流动。
一一一一一一
5月20日 22时00分
脚下的支撑物由柔软沙粒变成硬实地板。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眼前是典型的酒店单人房，落地窗、白纱窗帘、宜家家具、墙上的风景挂画、桌上摆饰的假花，整洁而缺乏生活气息。不远处是一张洁白的单人床，躺在床上的人熟睡正酣，月光映着一张毫无防备的侧脸。
是的，当然。
那是他自己。
杨心快步走进卫生间，把那里的壁挂电吹风扯下来，走向卧室——在走到一半时，突然停住。
就那样定在月光无法照到的黑暗中。
“啊……你终于发现了，对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看向窗外，哈特曼靠在阳台上，阴笑着瞥视这边。
“你终于找到挽回那些悲剧的方法了，嗯？”
如撒旦诱语般的幽声，被夜风卷着飘进房间，萦绕在他耳边。
啊，是啊。
他看着手中的吹风，再看向床上的自己。
那个让双手不停颤栗的念头，确如毒蛇一般，慢慢缠紧心脏。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
多么冷酷的时间规则。
回到过去只是像做家庭作业一样补齐历史。
多么无聊的穿越！
——为什么要遵守这种事？
然后在害死父母的自责中，在唯一亲人的敌视中过完余生？
为什么不能改变？
或许和哈特曼心想的不太一样——他正絮叨着电吹风的破坏力不够，不如找把刀干净利落。
其实他不需要找刀，只需将这把吹风归还原位，香蒲大概自会帮他……
亦或者干脆就照哈特曼所说的，走过去，用手中的铝制吹风朝自己的头……
会发生什么？
冷汗自额头一路滑落，从颤抖的下巴落至地板。
能把那些无奈、痛苦，难以释怀的事复原……能将由他而起的所有悲剧，一笔勾销吗？
莉兹蒂尔憎恶的脸、香蒲冷漠的脸、哈特曼释然的脸、那个老头微笑的脸、两张已经……模糊在记忆中的脸。
那对失去生气的，让他悲伤莫名的紫眸。
那份凝结在嘴角的笑。
如果，如果。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
那份微笑，能在她的脸上灿烂绽放吗？
他从黑暗中走出，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床头。
睡梦中的自己眼皮微跳，说着梦话。
“我也许能帮他……她……”
窗外的哈特曼反复念着引诱的话语。
“To be or not to be……”、“之前你没得选，但现在你肯定是想做一个英雄，对吧……”、“电车难题，正确的选择……”
梦中病榻上的老头一遍遍唠叨着。
“遵从你自己的真心……遵循自己的欲望……”
如同被声音中的无形魔力牵引，他将紧握的右手慢慢抬起，对准床上的自己。
金属外壳在月色下闪着冷光，柄端已经被手心渗出的汗沾满。
他激烈地颤抖着，咬紧牙关，发出无自觉的低噎。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悔恨在脑中接连占据上风。
“那么……”
“你做好决定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