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的铜制排气管喷出淡蓝色烟雾，克莱因跪坐在田埂上，布满裂痕的橡胶手套陷进湿润的黑土。生锈的启动杆卡在第三格齿槽，他摸索着摸到父亲藏在发动机罩里的应急开关——老式机械师总爱在关键部位留点"后手"。
十七岁的艾琳娜抱着牛皮笔记本跑过来，帆布鞋沾满泥浆。"爷爷说这台东方红拖拉机比他还大两岁，"她踮脚擦拭着仪表盘上的搪瓷贴花，"你看，列宁头像的眼珠都掉漆了。"笔记本扉页贴着从自然课本撕下的星云图片，边角还粘着半块没吃完的彩虹糖。
威廉扛着锄头从地头经过，工具箱里的马铃薯种子叮当作响。"给你带了个新玩具。"老牛仔从怀里掏出个磨砂玻璃罐，紫红色的马铃薯表皮上还沾着安第斯山脉的晨露，"去年在集市淘的。"他粗糙的手掌抚过少女卷翘的睫毛，"种下去的时候记得唱《黑土地》，你爷爷当年在北大荒......"
暮春的雨来得突然。克莱因站在田垄间，看着雨水顺着犁沟编织成银色丝线。艾琳娜光着脚在泥地里踩水洼，彩色玻璃珠从辫梢滑进泥土。"爸爸你看！"她举着发皱的作业纸跑来，纸上用蜡笔画着穿花裙子的土豆精灵，"老师说这是童话故事里的丰收女神。"
玛莎抱着粗陶罐从灶房出来，茴香籽的香气混着柴火味扑面而来。"来帮奶奶揉面团。"她把晒干的薰衣草碾碎撒进面粉里，"你太爷爷当年用这种香草治好了伤寒。"艾琳娜学着她把面团搓成小熊形状，指尖沾满面粉，在围裙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太阳。
夏至那天蝉鸣正盛，威廉在打谷场教孙女认野菜。"这是苣荬菜，"他粗糙的手指拂过叶片背面的银色绒毛，"你太奶奶包的荠菜饺子能香飘半条街。"艾琳娜蹲在地上数蚂蚁搬家，发现它们正沿着父亲犁出的沟壑列队前进，宛如一串会动的五线谱。
秋霜降下的清晨，克莱因摸黑钻进地窖。储藏的马铃薯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他轻轻擦去表面凝结的水珠，忽然发现最底下埋着一枚生锈的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上，年轻时的父亲站在开满土豆花的田垄间，身后是穿着列宁装的时代印记。
丰收节当天，广场上的土豆堆成了小山。艾琳娜捧着用彩色玻璃珠装饰的竹篮，换来的新书包散发着油墨香。霍克用马车拉着十袋土豆去镇上换面粉，车辕上绑着的铃铛叮咚作响。威廉在酒馆里炫耀自己培育的"巨无霸"品种，玻璃杯倒映着醉意朦胧的笑容。
暮色四合时，克莱因一家坐在谷仓草垛上啃着烤土豆。玛莎哼着走调的歌谣，艾琳娜数着手指上的泥土。"明年要教我开拖拉机。"小女孩突然说。父亲笑着把最后一块土豆塞进她嘴里，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株永远分不开的土豆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