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疼痛如同潮水一般袭来，除了背部的脊椎在哀鸣以外，腹部就像裂开了一个大洞一样，那几乎已经令我神经麻痹的痛感如同涨潮一样时起时落，明明好不容易缓解了一些，马上就又被推上了高峰——
生不如死也莫过于此。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还能感觉到这种程度的疼痛，那就说明我还活着。
这样想着，我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呵。
不过说起来，当时那种情况，究竟是谁救了我呢。
极力睁开自己的眼睛，啊啊，刺眼的灯光让我不得不用手臂遮挡了一会，好半天才适应过来的我，想挣扎着坐起，可是身体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腹部的疼痛令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我根本坐不起来，伤口与衣物只要轻轻摩擦，就会传来一阵剧痛。该死，这次伤的居然这么重吗...
“你醒了？”就在我以为伤势而担忧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我寻声而去，只见村长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我的身边。老人的模样很是疲惫，那原本应该十分精神的深邃眼睛里，多了一份哀伤。
“...村长，是你救了我吗？”
村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先别说这个了，武藏，有些话我一定要和你说...”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老人瘦小的身子因为咳嗽剧烈地颤抖着，突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村长，你，你受伤了！”该死，我昏倒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武藏，这件事情先别管，这件事情我一定要和你说清楚....”老人倔强地拒绝了我的关心，只是深深喘息了好一会儿，似乎总算缓了过来。
我意识到这件事情非同寻常，因此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这件事情...我当时就应该和你说清楚的，武藏...你知道若叶她，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的吗....”
我摇了摇头，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若叶拿着沾着我鲜血的小刀，在脸上一边摩擦一边喃喃的样子...
“武藏..你的血，好温暖啊...”
我打了个寒战。是的，为什么...为什么若叶会变成那副样子...明明是那么温柔的若叶，为什么会不明不白就直接捅我一刀...没有理由的...我是去救她的啊...可为什么...
“这件事情，武藏你有知道的权利。”
老人又开始咳嗽了起来，他似乎是真的受了不轻的伤。
“你听好了...无论如何...你都要从这逃出去...”
二
夏天的夜晚。
没有蛙鸣，没有知了的叫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
诡异的寂静。
明明家家户户都已经亮起了灯，只是却没有任何生人的气息。
扶着墙壁，艰难地行走着。腹部的伤口不时传来的疼痛令我几乎要支撑不住，我只能依靠着墙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挪动着。
“真是...糟糕啊。”像我这样的身体，别说是打架了，就算是一阵稍大的风吹过来都会把我吹倒吧....真是讽刺啊武藏....
明明...你对于若叶，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若叶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她由她的养母——长崎橙子养大，和他一起的还有身为弟弟的千叶，两个人原本有着一段快乐幸福的生活...可是好景不长，村子里不知道什么原因开始虫害，庄稼都被饿死，那时候的海月岛面临着十分严峻的问题，因为离大陆太远的缘故，运来的救援物资根本不足以填饱村民的肚子...于是岛上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暴乱...长崎家当时在村里是非常有威信的家族，橙子就是家主，他为了镇压暴乱不得不使用了强硬手段，因此被许多人都记恨...”
“原本这样子，还是不足以影响到若叶的，可是后来岛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黑衣的巫师，他宣称这一切都是神的惩罚，面对这种情况，一味地压制暴乱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只有向神明献上祭品便可以化解危机...村民们一开始自然是不相信的，橙子也愤怒地驱逐了那个巫师，可是不久之后干旱就越加加重，已经传出有人饿死的风声....橙子派人出海去寻求帮助，可是却一直渺无音讯，大火陷入了恐慌之中，这时候不知道是谁传出的遥远，说是长崎家藏着非常多的粮食，而橙子一个人霸占着这些粮食，不肯拿出来分享.....可那根本不是粮食，而是来年希望的种子啊！然而逼到绝路的村民们一起上了长崎家，居然将橙子直接吊死在了村口的树上....他们分到了种子之后，庆祝好一阵子，可是粮食的危机一直没有解决，这时候那个巫师又站了出来...”
“那该死的畜生...长崎家有私藏粮食的谣言就是他散布出来的，是他害死了橙子！因为他那所谓的预言，和当时环境下的影响，他的那一套神论很快就被村民们所接受了...于是他们居然真的开始挑选起活祭起来....千叶和若叶作为长崎家的遗子，理所应当地被选为了祭品的人选，可是巫师却有个恶趣味，他将千叶和若叶，以及其他六名孩子关在牢笼里，每人都给了一把小刀，并对当时一直把弟弟藏在身后的若叶说，只要杀了他们，你们家能活下去...”
“.....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得而知。但是，第二天早上，当人们打开牢笼，满身全是血污的若叶扶着昏迷的千叶缓缓地走了出来...若叶从那时候起就被封为侍奉神明的巫女...那几个死在牢笼里的孩子于是就变成了给神明的祭品...虽然我也不敢相信，但是奇迹般的，就在献上祭品的第二天，救援真的来了...而且村子的虫害也渐渐消失...就连我读觉得那真的是神明带来的奇迹...于是巫师便在这个岛上居住了下来，享受着村民的爱戴，同样的，橙子和活祭的事情也一致对外封口，虽然也有人前曲告发，但由于证据已经被销毁，所以根本就不能立案....可是神明大人的胃口是无穷无尽的，有了这一次后，从此以后每一年都需要有人来当活祭....一开始是些已经命不久矣的老人，他们也很高兴能用自己的生命为岛上做一些事情..但是后来就慢慢的，变成了岛上身体有些问题的孩子..比如今天晚上你见到的那个，右腿天生残疾的女孩....我生日身为村长，但实际上在村子里根本没有多大的影响力，他们之所以对我这么恭敬，是因为我和巫师走的很近...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那个畜生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还故意将这些残忍的事情告诉我....我也是从他那里得知，身为巫女的若叶...”
“亲身经历了每一场的活祭，甚至被选为祭品的人——”
“都是她杀的。”
.......村长那时候，和我说出了，这样恐怖的事实。
若叶，亲手杀过的人，已经不下于十个了。
——愤怒。
而后便是悲哀。
对于若叶命运的悲哀，对于这个村子的悲哀，也是对于愚昧的村民的悲哀。
因为信奉着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神，犯下杀人这样的大罪...这种可笑的理由，无论是凶手还是死者，都十分地可悲。
村民的死活我不管..我唯一担心的只有若叶。
我无法想象，无法想象自己的养母被当着面吊死，面对着疯狂的人群，她一边哭泣着一边抱着母亲的遗体，一遍又一遍叫着母亲的名字，可是母亲却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我无法想象，在深黑的夜晚，自己的弟弟躲在身后瑟瑟发抖，明明只是女孩子的若叶是怎么样拿起手中的刀，面对着虎视眈眈的几个人...战斗爆发后，她又是怎么样奇迹般地将弟弟护住，把所有人的生命都划上休止符...
她应该很绝望吧。
在那样的境地里，已经是根本无可挽回的绝望了吧。
可是为了弟弟，为了千叶，她还是拿起了刀子，参与到这场毫无人性可言的屠杀中来，我无法想象那么年幼的孩子，将刀子插入别人的身体，流出的温热血液喷溅了一身，却不能停下，又像恶狼一样扑向下一个的场景...若叶在那样的绝境之中，已经完全舍弃了自己的理性，她的脑海里唯一剩下的，只有活下去的念头吧...
我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这样的话。
人的一生只能杀一个人，因为他只能负担一个人的重量。超过了一个人，就已经不算是杀人，而是毫无意义的杀戮。
所以...面对这样的罪恶深重的自己，已经不能挥下刀子，结果自己的生命。因为她已经不配杀了自己——但更深层的原因，我想是因为，若叶她在赎罪。
是的，赎罪。在赎罪的同时，也是无法放下千叶。
死对于其他人来说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存在，死了之后自己的弟弟也会代替她的位置，她不想让自己的弟弟手上也沾满鲜血，所以她作为这岛上的巫女，一直存活到了今天。她应该已经麻木了吧，因为杀人太多，已经对于生命没有概念....可是那份保护弟弟的愿望一直在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
....可如果仅仅如此，那么若叶还不会崩溃。
“若叶身为巫女，并没有得到与之相对的尊重，相反，那些被选为祭品的人的家人们对他恨之入骨。村民们也在隐约惧怕着她，他们见过太多次若叶在祭祀上的表现上了，毫无迟疑的挥刀，血溅到自己身上也毫不在意。她的模样根本就像毫无感情的机器一般，只是执行着命令，明明将若叶逼成这样的是他们...他们却还因此厌恶起若叶，甚至把所有的错误都丢给若叶来承担....若叶实际上是个很善良的孩子，她做过的噩梦也不在少数，她良心受到的谴责也从未少过...为了和村民能够相处下去，若叶选择了事事顺从，对那些人弯腰鞠躬....她认为这样的自己，能被大家伙容忍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她自始至终都承担着这些，一路走到今天....可是被标上了异类的若叶，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村子里被人正常地对待呢...”
“她所渴望的，仅仅是有一个人不要以异样的目光看待她啊....武藏你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我看的出来，你是个好孩子，若叶也很喜欢你，和你相处的日子，她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很多...她是打心底里喜欢着武藏你的...因为武藏你是来自岛外的居民，又是宫本家...抱歉，我稍微调查了一下你的背景，如果若叶能和你结婚的话，那么她或许就能够从这个该死的循环中解脱了......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你面临着我们这么多人的威胁，还是毅然选择了拒绝....武藏，你这做法固然是对的，但你知道在若叶眼里，这意味着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