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墓之上，过世的丈夫如同黑烟般漂浮着，居高临下地朝朱奶奶投来鄙夷的目光。
自多年以前，当朱奶奶第一次看见丈夫黑影的时候，他这刺人的目光就没变过。
那时，儿子高烧不退，全家眼看就要失去在村里的地位。在那个没有什么“女权主义”的环境下，对于一个寡妇来说没有比这更惨烈的噩梦。穷途末路之下，虽然作为女人的她原本根本没资格擅自进祠堂，但她还是从公公那里要来了钥匙，冲到祠堂里对着列祖列宗拼命磕起头来，求他们保佑自己的孩子。
在绝望之际，唯一能让她再燃起点希望的，只剩下与那未知的明天一样，将自己隐藏在神秘之中的鬼神。而多数时候，鬼神总是会让人失望。
可也正因偶尔会出现的巧合，对鬼神的信仰，才会在人心底里生根发芽。
第二天，在磕了一夜的头后，朱奶奶回到家，竟发现儿子的病真的治好了。
孩子病好之后，为了他在祠堂磕了一夜头的朱奶奶，在村里突然便有了地位。一开始人们只说她为娘的诚意感动了上天和列祖列宗。后来事情越传越玄，不知何时开始人们相信她拥有通灵的力量，这才保佑孩子从绝症中走了出来。
当时孩子还小，而家里两个老人也是年岁已高。于是在公公的建议下，所幸就让朱奶奶乘着舆论，到祠堂里去当神婆。这一方面能稳固住家在村里的地位，另一方面也能通过“神婆”这一身份的方便，接受来自村里其他人的贡品。而这一由家中男性长者所做出的决定，朱奶奶当然也只有服从一说。
而为了让朱奶奶能好好当神婆，她公公甚至专门托了关系，秘密从外地请来了有名的先生来教她看人看卦的技巧。让他花一个月的时间，在他二老带着孩子时，尽可能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全部教给朱奶奶。而这一个月的时间既是要求，也是报酬。
一个月后，先生满足的离开了，同时也把朱奶奶好好地教成了一个神婆。
而就在先生离去，她正式住进祠堂的第一晚，死去丈夫的黑影，第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虽然丈夫生前就是像使唤狗一样的使唤朱奶奶这个童养媳，但成了“鬼魂”的他看着朱奶奶那眼神却比他生前要更加高高在上，也更加不屑。
这之后，丈夫的黑影依然会时不时的出现。一开始，朱奶奶还会对此感到恐惧和羞愧。后来慢慢她也便习惯了。而就在这眼神的注视中，朱奶奶为他人算卦，被孩子背叛。甚至于之后她被迫去做女工，直到她成功辞了工作，回到村里。物是人非，唯有这黑影一直跟随着她。渐渐的，朱奶奶开始猜测丈夫的眼神是在表达什么，而自言自语。到后来这自言自语，在朱奶奶耳朵里竟变成了丈夫的声音。
日复一日，
“你回了村里，连墓碑都不晓得立一个吗？”
日复一日，
“你连东西都嚼不动了，你活着还有啥用？”
直到现在……
“……有啥好开心地？一个女娃。”
在为“丈夫”补上话后，朱奶奶抬起头，望着黑影，期待他能给个反应。可今天也一样，那黑影依然只是用着那对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她，一言未发的消失在了晨光之中。
“……唉。”
一声叹息后，朱奶奶提起篮子，无奈地踏上了归路。
而等她刚走出山，便看到周凌烟正鬼鬼祟祟地在村头四处张望着。
【这小子……在跟踪我吗？！】
朱奶奶想到这心里一沉，急忙朝他喊道：“喂！你在这里干什么！”
凌烟闻声看向了她，轻描淡写地答道：“我在散步。”
虽然朱奶奶觉得凌烟这小子明摆着是在撒谎，但是碍于也没有证据，她只能想泄愤一样的将篮子举过去，朝他吼道：“别在这村子里乱跑！过来，把这个提着！”
面对自己的命令，出乎她意料的凌烟竟乖乖走过了接过了篮子。本来这行动能让她对凌烟的印象有所改善
……若凌烟没有露出她这辈子所见过的，最难看的笑容的话。
“您一早也是去散步了吗？”凌烟干笑着问道。
“…………”
看着凌烟的笑容，朱奶奶只觉得发怵，竟忘了回答便回身离开了。而凌烟也默默跟了上去。
【这小子，笑得也太难看了……】
想到这，朱奶奶忍不住回过头又看了眼凌烟，却见他正两眼瞟着一边，明显正思考着什么。而考虑到他刚才在村头那副正寻找自己踪迹的样子，此刻他正在想什么，简直昭然若揭。
自己这个恩人还没怀疑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这小子反而先怀疑起收留了他的恩人吗？
就算知道他这态度是正确的，但已经收留了他一晚还被这样怀疑，再加上“想拱自己家白菜的猪”这一标签，朱奶奶实在有些气不过地说道：“你这个年轻人，小小年纪倒是戒心不小啊？”
“诶？！您的意思是？”
看他装无辜，朱奶奶更不爽了地吼道：“老太婆我没打算害你还有那丫头！别在那里瞎猜了！”
“不，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像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就别在我老太婆面前丢人现眼了！”
“…………”
“你愣在这里干什么？！我看你又没缺条腿？！还不麻溜地跟过来！”
吼了他几句后，朱奶奶一开始虽还觉得痛快，但等回了家，在房间里坐着，她才开始感到不妥。
她对这小子这么凶，痛快是痛快了，这么下去还怎么套他话？而且事实上，自己的立场确实也称不上“光明磊落”。
想到这，朱奶奶锤了锤腰，无奈地走出房间，想说去做点吃的，和两个年轻人都搞好关系。却听见了从隔壁房间里传来了两人的争论声。
她刚凑到门口，雪迎的声音就传进了她的耳里。
“……所以那老奶奶可能想轻生啊？！”
【什么？！】
还没等她惊讶雪迎知道了这事时，凌烟就又答道：“我的意思是，就算她想轻生，那又怎么样？”
【…………】
朱奶奶站在门口，一字一句地将两人的争论，听了下去……
………………
“……周凌烟，你真的很冷血。”
在听到雪迎的这句话后，朱奶奶面色凝重，转身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缓缓关上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