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的一声惊雷，寒风夹杂着微凉的水气，吹散在不知何时阴沉起来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盘旋在城市的上方，冷雨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雨点拍打着玻璃窗上，拉开透明的水迹。在阳光都已经逝去的时间里，咖啡馆里的光线被略显潮湿的空气浸染得越发黯淡，将以纯白与灰黑作为主色调的咖啡馆勾勒得越发神秘与寂静。
在这一片宁谧的氛围里，我甚至可以听到柜台旁边吊钟走动的滴答作响。
如果这里是国外的话，想必会有不少人慕名而来的吧。我这么想着，毕竟在那种崇尚安静的，就连说话声都要细声细气的环境里，在那个霓虹灯闪烁的世界里，这种暗色系的格调与气氛，很容易打动那些在工作繁忙之余找寻寄托的人们吧。
雨丝连绵不断，在窗玻璃上晕染开不断模糊的水色，投射的光线隐约在水光中，零散的光斑洒落的印花台布铺盖的玻璃桌上。
装订整齐的A4纸放在桌面，白色的纸张上黑字分明。我颤抖的手指缓慢的掀开了合同的封面。在单调的纯色背景下，黑色的字体排列成行，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页面，宛如酣眠的鼠群。
我撇过头去，压抑着呼吸强迫着自己不去看这份合同上的字迹。在那些黑色的字体，却仿佛密密麻麻的蚁群，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纸张上的内容像是烙刻在了心底，沉重的令人几乎窒息。
不知不觉，我握着台桌下印花桌布的手指已然攥紧。虽然强迫着自己不去想，但悲伤和难过却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涌来……不用去注意，我知道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吧。
“这位小姐，你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仿佛清晨干冽的大气中穿行而过的微风，温润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猛然惊醒的抬起了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眼神中透露出惶恐。
在我的视线中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年轻面孔映入眼帘，飘荡的金色发丝下，俊美的面容温和而优雅。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合体的剪裁将她的身子衬托得越发欣长。
在窗外洒下的稀薄光晕里，男人微笑的面容带着令人难以拒绝的魅力。
“额……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我低下头，细若蚊蚋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听不真切，深吸一口气，我开始平复起自己杂乱无章的心情。
“没关系，反倒是我有些唐突了。”他绽放着爽朗的笑容，指了指我对坐的椅子。“咖啡馆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人，介意我和你拼一桌吗？”
我怔了怔，紊乱的心绪逐渐平复了下来，对着眼前的男人流露出我自认为和善的笑容，然后抬起手示意他随意。
看着他娴熟的自来熟的动作，我不禁笑了起来，端起面前已经有些凉了的咖啡，轻抿了一口，低声的感慨。
“还真是拙劣而复古的搭讪方式啊……不过如果你是抱着这个想法过来的，恐怕你要失望了。我并不像我的外表一样，可能你没有想到，我是一个男生，一个正常的，男生。”
我静静注视着这位似乎有着异国血统的年轻男人，眉与唇翘起优美的弧度。
对于这种前来搭讪，或是给情书的人，我向来喜欢彻底打碎他们心底的幻想。可能这也是我长期以来压抑的变态之后产生的小小恶趣味吧，这种聊胜于无的乐趣，倒也是在这种时候能给我些微的慰藉了。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男人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语扭头就走。他只是略微的有些惊讶，就像是吃土噎住的尴尬。随即便很快平静了下来，阳光下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爽朗，没有看出一丝一毫的阴霾。
“啊，抱歉，认错性别这种事情是我的疏忽，为了表达歉意，我请你尝尝这家咖啡馆的特色茶饮吧。”
在我还没有做出反应，并发出反对的时间里，他迅速招来了本身就在不远处的侍应生，一脸神秘笑容的让他俯下身子。
然后他在侍应生的耳边低语，很快年轻侍者的脸上就浮现出惊讶的表情。随即，他快步踩踏着柔软的毛绒地毯，脚步匆匆的离去。
“在这种昂贵的地皮上，开这么一家人烟稀少的咖啡馆……真的很好玩吗？”
我的视线扫过风雨中模糊的落地窗，灰黑墙壁上写意的挂画，乃至黑耀光斑闪动的整洁前台，最终落在了金发年轻人的脸上。
听到我的话语，他明显愣了愣，随即尴尬地笑了笑，手指挠着那一头璀璨的金发，脸上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哎呀，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啊……的确很好玩啊，我很喜欢这里，常来的客人也很喜欢这里，不是很好吗？”
没错，虽然没有开口肯定，但也没有矢口否认，他的确是这家小小咖啡馆的持有人。并非我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推论出来的，而是我曾经看着他出入过工作人员的休息室。
幕后老板来找我谈话什么的……突然感觉莫名带感啊！
不过说实话，对于他的言论，我竟然没有任何言辞可以对他做出反驳。不光是因为我确实喜欢这里，更是因为曾经来过这里的前辈都对这里赞口不绝的缘故。
我没有辩驳，也不想辩驳。
“但是这样入不敷出的话。这种店面也就进不了多久了吧……我可不希望这么好的一家咖啡馆就这样淹没在时间里了呢。”
我半开玩笑似的对他抱以疑问，视线注视着他的面孔，想要找出任何一丝后悔或是肉疼这样真实而市侩的，符合商人身份的表情。
然而没有。
他似乎胸有成竹，接过侍应生端来的瓷杯与小壶，琼将在半空中划出润泽的弧线。他将小巧的瓷杯推到我的面前，杯中澄澈的像是清水般的液体荡漾，泛起波澜。
“这是？”
我惊诧地抬起了头看见他正闭着眼，品味着杯中的酒液……这大概是酒吧，从这淡淡的酒香中可以品味的出来……不过给未成年人出售酒液，他还真是不走心呢。
“清酒。”
他静静地开口，气质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淡雅，仿佛身心的为之安宁。
“在这样潮湿的雨季，来这样一壶清酒，适度的品尝能够暖暖身子。”
他顿了顿，环顾着四周装潢典雅的咖啡馆，轻轻叹了口气，但他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静谧的笑意。
“这也算是当初开办这么一家店面的原因之一吧，在工作繁忙之余细细品味人生，类似于你有故事我有酒的理念，与适合的客人交谈，既帮助了别人，也开解了自己。”
我并没有接着他的话语，只是缄默的端起了杯中的清酒，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微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沁入心脾。
苦酒入喉，仿佛火苗在身体里跳动。久坐僵硬的四肢都好像在这样温暖的热度中舒活了开来，暖洋洋的舒服的令人想要闭上眼。
“怎么样？”
他慵懒的声线中饱含笑意，我看见他将脸凑到了我的面前，额前柔软的碎发倒映在眼中。黑色的瞳孔里湿漉漉的，像是泉眼水流冲刷下的黑色岩石。
“虽然说看你这个样子，是说不出故事了。但是有的时候这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仅仅是有没有勇气开口的区别……也许你并没有信仰，但是这个时候去神父那里忏悔一番，或许能够让自己好受一些。”
他在一次抿了抿杯中的清酒，将侍应生递上来的雨伞摆放在桌面上。
他仰起头，看着窗外泼洒而下的雨水，银光淼淼的雨帘像是诸神的帷幕，垂挂在天地一色的交界线上。暗淡的光线中，他的眼神迷离，白皙的面容上泛着不真实的微光。
在哗啦啦的雨声中，他的言语像是低声呢喃。
“看样子短时间雨也不会停了，甚至可能会越来越大……所以伞在这里，先借给你，下次再来的时候顺手缓一下就好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脸上阴云流转。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还有为什么要相信我？”
他笑了，没有任何作伪的痕迹。
“有的时候，一杯清酒，一席话语，往往能够打动一个倾听者的心。在付出这么一些微薄的代价与信任之后，换来的是一个拥有同样爱好的长期顾客……何乐而不为呢？”
当我们走到门口，压感玻璃门在一片细微的碎响中缓缓打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还会来吗？”
“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