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连绵了一个下午的大雨已经几乎快要停了。
虽然说四月的雨有些罕见，但终归还是给这个污浊的一成不变的城市带来了些许改变。
鞋面踩踏在雨水冲刷过的砖石路面上，感受着苔藓蓄水后鼓涨起带来的滑腻感，我握着伞，抬头仰视着灰黑色的夜空中飘荡的小雨，终究还是没有撑开来。
在边是刚刚下过大雨的缘故吧，城市里的天空极为罕见地呈现出了澄澈的黑色，甘冽辽远的令人心旷神怡。夜空中闪烁的群星点缀其上，像是璀璨的钻石布满了柔软的黑绸布面。
这是一种与一如既往地阴霾天空所不同的华丽与灿烂，就连那飘落的雨丝，都宛如丝丝缕缕的银线，在皎洁的月光中绽放出莹莹白光。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表面上看上去比较干净的感觉吧……虽然我也清楚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有多么干净但是在这种时候宁愿欺骗一下自己，让自己的脸颊与发丝去接受这漫天雨丝的洗礼。
在这种微凉的湿润下，就像是弥撒，就连身心都恍然一新似的，心灵都为之宁静起来。
街道上一片静谧，我沿着一片关闭了的店面向前走去。那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偶尔遇上的一两个，都是裹着衣领，一脸疲惫的脚步匆匆向着自己的家的方向走去。
就连车辆也是极为罕见。在水洼遍布的沥青马路上，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撕开水幕，拉扯出半人高的水色弧线，在引擎的巨大轰响中甩着明亮的尾灯不断远去。
在流动着夜间雾气的十字街头，只有孤单伫立的红绿灯在频繁的跳转的颜色。
没错，这里是江城的东城区，还未完全开拓的开发区，与繁华闹市的西城区所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随处可见的建筑工地，无处不在的铅灰阴霾乃至撕裂天空的钢铁丛林交错着展现出了这座古老城市的愚昧与野蛮。
当然，同样的，人们也可以感受到这座由废墟之中建立起来的新兴城市，所焕发出来的蓬勃生机。
但是……
我抬起头，目光投向远望灯火映照之下晕染的夜空。光是这般华丽的光影，我就可以想象的出那副霓虹灯在街头闪烁，远远的连通天际的景象。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在有着空余时间的星期六，星期日做很长时间的车子横穿半个城区去那家安静的咖啡店里坐上一个下午了……所以我也想快些，但在就连电车都没有接通的东西城区，这无疑是不可能的。
当脚步停下来的时候，晚间的雾气贴着地面，卷动飘零的落叶滚向远方。在路灯上下的昏黄中我站在公寓的面前摇了摇头，黑夜中巍然矗立的楼宇，宛若沉睡中的百眼巨人。零星的几个窗口的灯还亮着，稀疏的苍白光线映出未眠人的眼。
我沿着昏暗的楼梯拾阶而上，在一片寂静之中来到了自家房间的面前。对于我这种独居者来说，这样的公寓无疑是略显豪华的一些。同样的价格也是要翻上几番，在如今失去了经济唯一的来源后，不知道剩下的钱还能够支撑我在这个城市里生活多久……
“我回来了……”在踏入玄关之后，我习惯性的自言自语。但狭窄的走廊一如既往的凄清，浓郁的黑暗笼罩在偌大的房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回声。
我沿着走廊径直穿过客厅，走到了我的房间里。在舒展开绷直了一天的神经后，我从口袋里拿出的手机，随即淡白色的光辉泼洒在隐没在暮色中的墙壁上。
我看着手机上通讯录里一连串的未接电话，有些发怔。
手机屏幕上显示在名字备注上的是老狗的字眼，或许别人一眼看过去，还可能以为这是死党什么的号码吧……但是，这其实是我爸！
不瞒你说，甚至于他给我的备注都是与之相对的小狗……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默契，但是我对于他的确是没有什么敬畏的心理，反倒还可能有些怨恨。
知道该是因为他之前所作所为所导致的吧，我不是圣人，也会有喜怒哀乐，所以因此和他冷战了很久。因此，今天他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倒也是有些稀罕。
在响铃三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虽然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想必他在电话前等了好久吧。
“喂？老头子，找我有什么事？”
“啧，我还没老啊！倒是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还在看片？”
好吧，这委实不是父子之间应有的正常谈话方式，但对于我们来说，这反倒却成了再正常不过的招呼方式。
“看你妹的片！老东西，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个正形，收敛一点吧。”
“哦，知道不劳你费心。反倒是你，还需要我寄活费吗？”
依旧是针锋相对，但这一次，我确实的感受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名为现实的沉重压力。
在失去了经济来源之后，这样一笔开销无疑是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的。但是……想着电话的另一端他幸灾乐祸的模样，我咬了咬嘴唇，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似的，恶狠狠的发话。
“不需要！”
电话那头的他沉默了一会儿。
“真的不需要？”
“说了不需要，如果你就这点破事，只是单纯为了看笑话的，那我先挂断了。”
我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语，用讲钉截铁的语气生硬地回复着。
“但就算不是为了你，也为了你的妹妹好好想一下吧，她………”
“都说了不劳费心了！我可以……妹妹？”
突如其来的字眼将我的话语凝滞在口中后，又再度回荡在我的耳边。我放下手机，怔怔的站在原地。
虽然我对于他的了解只停留在12岁的那一年。但是突如其来的给我整出了一个妹妹又是什么鬼啊！而且听他的语气，这个所谓的妹妹，还很可能将会居住在这里？
的确，我也清楚我是没有妹妹的。在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像是疯了一样的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从姐姐照顾的四年到如今独自一个人生活，这并不算漫长的人生中……我从来，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自己有一个妹妹。
“是的，你的妹妹他刚刚从国外回来想来现在也已经快到了吧……具体的事情还需要你自己去跟她谈一谈，当然也算是互相认识一下吧。”
听着他不负责任的话语，我对着电话的那一头呲牙，虽然他也不可能看得到就是了。但我却能够简单的发泄一下如今明明贫穷却又多出的一个包袱的难以言明的心塞。
“怎么？生活费还要吗？”
听着他戏谑的语气，我仍然还是咬了咬牙拒绝。这并不是一味的意气用事，而是我的心里只有对于这种带有施舍般的帮助感到的痛恨。
或许我与他的关系也有一层的原因吧。
出乎预料的是，他倒也没有再怎么坚持。只是岔开了话题，话筒中传来键盘敲击的细碎声响，随即他再次开口。
“对了，你妹妹下午就给我留言了，她已经到了，你没碰到她吗？”
“嗯？有吗？我怎么没看到啊。”
我有些迟疑，虽说我在家里没有看见，但是无论如何家中的布局还有地面的整洁程度都让我无法下定论。
“算了，我去找找看吧。这么晚了，也许睡了也不一定。”
“好吧……”他的声音轻轻停顿了一下，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语气。
“……她是你的妹妹，至少上点心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这不耐烦地挂断电话之后，我再次沿着回廊，向着客厅里走去。
的确，刚刚光线昏暗所导致的视线不清晰令我无法看得真切，但在如今灯光大亮的情况下一切都在我的眼中一览无余。
原先堆积着的衣服洼子，乃至内裤的沙发上焕然一新。我很清楚在我已经养成了每个星期五洗一次衣服的习惯后，我在家里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光景的。哪怕是提前也不可能是只过了两天便如此勤快。
果然是有什么人进来过的吧。像是田螺姑娘那样的……我的妹妹原来是如此娴淑吗？
在不知不觉中，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的……我居然已经在认知中，习惯了这个还未曾出现过的妹妹的存在。
客厅，空无一人。小房间，空无一人。大房间，空无一人……我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房子里。这间公寓并不算大，因此倒也没有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
只余下……
我抬起了头，眯着眼，在月辉浮动的客厅中望去。一旁的墙壁上小小的梯子直通向上，在房顶构筑出小小的门板框。
这间房子……这个公寓是我刻意挑选的。因为身处顶楼的话，基本上就和老家的房屋构造差不多了……
和记忆中的一样，那扇小门，通往屋顶小小的阁楼。在那里，可以穿透夜景俯瞰着整片大地，唯一不同的只是田园风光与水泥森林的区别。
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味，只是在闲暇之余小小的追思罢了。
等我爬上阁楼，氤氲在眼前的黑暗一扫而空，狭小的空间被月光照彻。在阁楼的一角，玻璃窗的旁边，美丽的少女安静的侧卧。
柔和的月光浸润在少女的面庞上，泛起不真实的银辉。在皎洁的月色与夜间拂动的晚风中，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到来，天鹅绒般柔软的睫毛微微颤动。
这一刻，漫天星屑点缀在她缓缓睁开的眼底，水光潋滟的样子，璀璨的像是星海。
在静谧到不愿打破宁静的氛围里，我的手抬起又放下，话语像是被这片安宁的暮色隐没了过去，我只是尴尬的笑了笑，对着眼前的少女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了，梓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