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的日子感觉如何？”将帽子扣在挂架上的杨医生向正在奋笔书写的杨翔问道。
“不跟平时一样，尤其是交暑假作业的时候，老师可是看都没看。”杨翔对这样的现象嗤之以鼻。
既然暑假作业是拿来折磨学生的，那还布置个锤锤，又不检查，敢问它的意义何在呢？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哦对了。”杨医生坐在沙发并将一份麦当劳放在桌上，问：“你是不是没交家庭作业？”
“可能是不小心忘了，明天补上就是。”
“这样么？”
“老师告诉你的？”杨翔产生了疑惑。
本想着抖机灵一下的，没料到老师竟然还会清点作业，不过也罢了，没交你也拿我没有什么办法。
“对，她告诉我的，她还好奇为什么你的暑假作业和个人日记都写的满满当当的，唯独家庭作业却没交，所以问我是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忘了。”杨翔即答。
当然，在潜意识中，杨翔就是不想上交作业，因为那份日记，谁都没资格看，除了她自己。
“忘了就好，还以为你这是对我发出的沉默抗议呢。”杨医生没有多做追问而是拆开包装一口一口吃起了汉堡。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杨翔抬起头愕然发现，现在也才不过晚上七点钟。
能看到这个男人七点钟就下班，怕不是只有早上七点才有可能，今天实属反常，就跟世界即将迎来末日似的。
“因为接下来没我什么事情了。”
杨医生冷漠的通知道：“哦对，星期六的出游计划可以取消了。”
“……”
杨翔手中的签字笔猛地停住，他扭头看向杨医生，颤声问道：“为什么？”
“患者已经离世了，就在中午，走的很安详，并没有很大的痛苦。”杨医生如做报告般将这一死亡事实告知杨翔。
他这么早回家，还取消掉了周末的出游计划，其实早在第一条反常开始起，杨翔就能猜到什么，但……
这种事情，谁能相信？！
不可能！周娴她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就……
“遗……不，她会安葬在哪？”杨翔顶着从胸口蔓延至全身的酸楚又问。
“有特别的人会安排她，我无权过问，从她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负责人了。”
“……”
父子俩彼此看向了别的地方，没有交谈也没有对视，任凭这怪异的家庭氛围扩大。
“不吵闹一下？”杨医生将包装纸揉成团丢进垃圾桶里。
“我又不是她的家属，跟你医闹也没锤子用。”
“多少让自己舒服点不也挺好的，难道不是么？”
“早就猜到了，经你手中的病人，下场会是怎么样多多少少能猜到。”
“……”
“呵！”对于这样的嘲讽，杨医生只是摇头笑了笑：“毕竟我不是你妈，她要是还在，说不定会是另一个结局。”
“我回房做作业。”杨翔迅速的将桌上的文具、书本收拾好。
“这个给你。”就在杨翔起身准备离开的那一刻，杨医生从身后的背包掏出了一块八开大小的画板，上面夹着厚厚的速写纸，还有一根签字笔。
“这是？”尽管杨翔很想快点回到自己的房间，但面对这块熟悉的画板，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并将其接住。
“自己带进病房的垃圾，自己解决，这次我就不说你了，下次注意。”杨医生严肃的神情让人不由感到害怕。
很少见父亲露出这个模样的杨翔也是带着少许恐惧将画板接过，你可以跟他任何的玩笑，哪怕贬低他嘲笑他，他都会欣然接受，但唯独他会不待见违反规矩的人。
而将不相干的东西带入病房便是其中之一，更不用说让患者对该物品进行接触。
“……”杨翔看着画板上似人非人的图画有些不解。
这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生命中最后三小时要求单独一人，我起初以为她想写封遗书，但最后，我只看到她手里拿着这个。”杨医生说。
“一幅画？还是没有完成的画？”杨翔看来看去愣是没看出什么门道，但隐约间，又好像明白这画的是谁。
但肯定不是自己。
“一共三幅，如果没错的话，当然，你最好由自己评判。”
杨医生淡淡道：“按理说，像她这样的病人的遗物应该一起焚毁才对，但是嘛……”
砰——
门关上的声音打断了杨医生。
“马的，刚吃的处分，回来还得受你的气……”杨医生自言自语的骂骂咧咧。
回到房间，往床上一坐的杨翔缓了半小时方才回神，他看着这幅未能完成的画，隐约间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它完成的模样。
不……
不应该是这样。
天底下没有这么蠢的人。
“……”
当杨翔翻起下一页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尽管线条毛躁无比，就像是起线的毛衣，可还是能看出绘画者的用心与水平。
这真的是一位将死之人能画出来的东西？杨翔的心仿佛被什么给击中了一样，最后的三小时，竟然是画画？
翻到第三页的时候，杨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这幅画是周淑，周娴的姐姐。
而再往前，则是一张有着大量混乱线条的草稿，之后的每一张的都是如此，直到第三十张开外，杨翔这才看到一张完整的画。
这张画正是自己为她画的，再往前，则全都是周娴还能动手画画之前的作品。
当翻到倒数第三张画的时候，一条已经完全干枯的花圈从画板中滑落，杨翔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花圈，以及干花瓣碎屑愣神了很久。
记忆与思绪瞬间将他拉回到那个偷偷将她带出去的下午。
“……”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使出浑身解数的杨翔瘫躺在床上，然后望着天花板，又是很久很久。
她真的……
就这么死了？
将花圈放在胸口位置的杨翔重新拿起了画板，重新将画纸从里面往外看，也就是此刻，他终于了解到对方的痛苦与无奈。
刚开始的画，尽管生疏但水平在线，然后就是平稳发挥，如同她的梦想一样，想将美好的东西记录在画纸上。
直到线条开始出现抖动乃至毛躁，最后甚至连个大概框架都无法完成。
一张又一张，一天又一天，直到，她的双手彻底失去了绘画与梦想的能力。
当杨翔看到像是大海但实际上可能不是的地形雏形的时候，他似乎明白了，去看大海对那时候的她来说是何等奢侈的一件事情。
然而这个愿望并没有完成。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为止，她都没有放弃尝试画出大海的想法，但在最后三张头像的时候，她停止了。
线条逐渐平稳，但笔落的重色能想象的出，她控制落笔的时候是何等的艰难。
先是姐姐周淑，然后是朋友杨翔，再就是……
“……”望着这最后一幅没有完成的画，杨翔始终没能想明白她到底想画谁。
直到余光瞥见一本熟悉的笔记本时，他这才强忍着红润的眼眶将它夹到手中，并一把拉了过来。
说起来。
自己可还从未看过这份家庭作业是怎么样子的。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