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舞跳完了，我把双手撑在桌面上喘着气。
被她控制着像个玩偶一样转来转去，而且全程穿着高跟，裙子又特别重，好累。
重点在于，我才适应男生的跳舞步伐，刚才却又要反其道而行之迈女生的步子。
“角色的转变让人感觉不适应是吧？”身着男装的白发少女屁股倚在桌子上扭头看着我。
“不像既当过男生又当过女生的你我，绝大多数人平生都只能扮演一个角色——”她说。
我看到她把食指和中指放到嘴边停留片刻又拿开，随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是在模仿吸烟吐烟圈的动作？好中二……
“——所以真正的换位思考是不可能实现的。除非亲自成为被换位的那个人。”她注视着空气中不存在的烟圈，逐渐把头仰了起来。
“啊，那个……怎么感觉你突然哲学起来了……”我替换了“中二”两个字。
“咳咳，因为停更太久了……作者的人格发生了点变化。”对方白皙的小手握拳挡在嘴前假装咳嗽。
“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要想真正细微地描述别人的生活，写故事的人必须尽最大努力去从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
“哦……”我听得一愣一愣，仍然不懂她想表达什么。
“这就是作者以及你家的那位目前正在做的事情。”她又吸了一口指间夹着的那根根本不存在的烟。
“张三写了一本书。书中的人物李四是个小说家，李四又写了一本书。李四书中有个角色叫王五。”她说，“显然，王五所经历的故事会收到张三和李四的共同影响。”
“第一层的作者张三想把第三层的王五写死，可第二层李四是个热爱大团圆结局的圣母角色。所以李四不想把王五写死……宏观来看，如果王五真的死了，张三笔下的整个故事就会自相矛盾。讲到这个程度的话，你应该能听懂了吧。”
“我男朋友——”
哇哦，从自己的嘴里说出这个词感觉好羞耻。
“——我男朋友变成了李四，因为他爱我，所以我没死成。”
“Yep.”她很高兴我听懂了。
“在最开始的实验里，我们尝试让一块荒地跌落到下一个叙事层。随后它消失了，并且上了新闻。”白发少女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象，滔滔不绝地解说着，“活体实验的对象则是我本人，我也成功地向下跌落了一层。”
“再然后，就是整个世界咯。准确地说是除了你家那个人以外的整个世界。”
“所以你看，虽然作者有把女主人公写死的想法，但在你男朋友的干预下，这件事已经很难实现了。毕竟他是全世界最不愿看到你受伤害的人。我个人把这种改变故事走向的现象称为‘文字制导’。”
“你先给我点时间，让我理解一下。”我抬起手示意她。
小明在第二层，我在小明笔下的第三层。因为他在第二层成为了一个作者，所以他可以改变第三层的故事走向。也正因如此，我现在还活着。
但……这是怎样……实现的？How?
改变自己的“层数”。这显然不是在上移的平台上按右按A跳到屏幕顶边一直往里走就能实现的。
如果小明和我身处的地方根本不在同一个叙事层，那我这样四处寻找他的行为有何意义？倒不如说，在这种情况下我是否还能见到他？
等等。
“你的意思是，除了他以外的整个世界都已经跌落至那个……第三层了是吧？”
她保持屁股倚在桌子上的姿势点头。
大脑提出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自他消失以后，已经有几十个小时过去了……这些天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该吃什么？有没有人能陪他说话？他现在正在做什么？难道他像一个24小时运转的机器一样持续维持着我所在世界的叙述吗？”我两脚有些发软。
如果不能改变这种局面的话，那小明的余生该如何度过呢……
“前面几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不过最后一个问题你倒是不需要关心……”少女挠了挠自己的白发，“故事作者和故事中人物的时间并不是同步的。比如我们现在身处于2018年，但作者本人是在2022年写下这一章的。你男朋友虽不是真正的作者，但也无需和你保持时间同步。”
“只不过如果我们再不赶快搞定这件事，你和他再见面的时候他就可能会大你几岁罢了。那时候按年龄来算……你就真的是妹妹咯……”
“也就是说我还有破解目前局面的办法是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这句话的中途，心里的一块石头就已经落地了。
“在此之前，你就不好奇一件事吗？”
“……”我无言。
“为什么他一定要把我们丢到第三层才能实现这一切呢？换句话说，为什么他不能亲自加入第三层和你团聚呢？”她向我抛出问题。
“因为某种限制是吧。”我知道她一定知道答案。
“正如我不是作者本人一样。”白发少女按了按自己大概只有A的胸脯，“真正的作者是无法出现在自己笔下的故事当中的。所有形似作者的角色都只可能是作者在故事中的一个投影罢了。”
“如果作者本人真的就在自己所描写的世界中，一旦他描写了自己本人或者和自己产生交互的人或物，整个世界就会因为文字的递归而崩坏。”
“……”
先不谈如何实现作者本人身处自己所描写的世界。单就这个设定而言，虽然它听起来很离谱，但貌似也有点道理。
“所以他修改故事救活我所伴随的必然代价就是——他不能和我处于同一个……‘叙事层’是吧。”我说。
“✓”她回应。
呃，她是怎么从嘴里吐出符号来的……
“那你到底是谁？你是作者的一个投影？”
“怎么能说我是投影呢？我好歹也是有自己的独立思考的。我充其量也只是兼任作者的传话筒罢了。比如你看，虽然作者想把你写死，但我却一直在和你男朋友一起试图把你救活。这足够证明我的想法和作者……”
“你是作者的传话筒？”我打断她。
“嗯，嗯……”
她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看起来她好像也意识到我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了。
“既然你能当作者的传话筒，那你是不是也能当他的传话筒？”
因为小明现在也是一个高于我们所在层的作者！
“咳咳！嗯！那个……突然感觉……有点冷呢——”
“噗通！”
我拖着厚重的裙子扑了上去，按住她的肩膀把男装的她顶到了墙边。
“啊呜呜……对，我，我如今也可以是他的传话筒。”她一副要被吓哭出来的样子。
我的表情很可怕吗？看对方的反应应该是的。
我直勾勾地盯着被按住的少女的眼睛，仿佛这样能看到更深处的某个人一般。
“我一开始就没想瞒你的！”她慌慌张张地想要解释什么，明明我没有对她提出责难。
我鼓足了勇气，闭着的嘴唇缓缓张开——
“你……你这几天有吃饭吗？”
我用最轻的语气询问着眼前的少女。
所有人都明白，我问的对象并不是她本人。
砰砰，砰砰。
是我的心脏在胸腔跳动的声音？
“没吃，但是不饿。”她回答。
我的内心仿佛被闪电击中，这正是我们两个在彼此的对话中经常使用的句子。
“告诉我怎么去见你。”不知到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全身的肌肉都在紧绷用力。
“跟着她……呸呸！”少女突然改口，好像突然想起要改人称代词，“跟着我就行了。”
“办法是有的。”她补充。
我松开她的肩膀，缓缓向后退去。也许是穿着高跟鞋站立不稳，也许是站久了太累了，总之我向后摔倒坐在了地上。庞大的裙子在地面摊开，地上仿佛多了一个灰白色的吸盘。
“你……你怎么了？”见我低着头擦眼睛，白发少女凑了过来。
“你，你别哭啊。我是不是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对不起……我也是顾及到你的接受能力才……啊怎么办……别哭了好不好，这不是还有解决办法嘛……”
“呜呜呜……哇啊啊啊啊！”
不知道此刻自己是吼的成分更多还是哭的成分更多，总之——
我正在嚎啕大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