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刺眼！林秋叶第一时间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什么人搂住了，后仰过去的身体因此没能摔落在地板上。
之所以说摔落，是因为各个部位传来的知觉都在告诉自己：重力和地面又重新出现了。
“唔……”她将手指轻轻张开一条缝，试图让自己逐渐适应眼前的亮度。虽然光线刺得她眼睛发痛，但急于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心情战胜了闭眼保护眼睛的本能。经历了一阵痛苦的揉眼挣扎以后，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周遭的环境。
纯白的天花板、纯白的墙壁、整齐排列且功率看起来很足的照明灯。
“好点了吗？”在身旁搂住她的腰的人说。
“唔……我……，谢谢，我好些了……”林秋叶在对方的帮助下重新站了起来。也正因如此，她才终于有了机会去打量这个和自己有着相同音色的神秘人到底是谁。
对方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学校女生制服，相同颜色的头发梳着和自己一样的马尾辫，只是没有自己正戴着的白色蝴蝶结。虽然身高高了一些，但她的瞳色也和自己一样是紫色。
接住她的人是她自己。
“谢谢你……”林秋叶拂着自己的裙子后摆，仿佛自己刚才在土堆里摔了一个屁股墩儿一般。做出这种迷之行为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刚刚短短十几秒内发生的事情过于无厘头以及具有冲击力，以至于她的大脑有些宕机。
她打量着周围干净得让人觉得真实感缺失的白墙，问眼前的高个子林秋叶：“这里是哪儿？”
“博物馆。”对方回答。
“什么的博物馆？”
“这个故事的所有结局。”
“……”
林秋叶并不是一个喜欢和陌生人对视的人，但眼前的高个子林秋叶仿佛有魔力。她的目光有一种神秘的安抚力量，能让自己心中的不安平静下来。不仅如此，这股目光里还存在着某些很难用语言表述的成分，有几分睿智，有几分慈爱，甚至还有几分老成。
尽管对方看起来和自己一样是林秋叶，但小叶隐约觉得对方的人生经历超过了自己不止一截，仿佛年长自己很多岁。难道这就是她身高比自己高的原因？
她咕咚咽了一下口水，问道——
“你是谁？”
“我是馆长、管理员，同时也是讲述人。”
“你刚才说的‘结局’，是什么意思？”
“正如刚才所说，是这个故事的所有结局。”
绝大多数人都未曾也不可能拥有和自己面对面说话的经历。林秋叶觉得此刻眼前的画面很违和，自己像是在照镜子，但镜子中的人物不仅不跟自己的动作绑定，还能一句一句地回复她的话。
和能安抚人心的目光一样，高个子林秋叶的语气显然也有同样的功效。只需听到对方开口，内心就会产生一种在寒冷冬日被温暖被窝保护的舒适感，很安心，很踏实，甚至会有一种想被对方拥入怀里安抚的冲动。
意识到了这一点，林秋叶的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丝自卑情绪。她悄悄地抿了下嘴唇。
明明是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
“单凭语言描述可能很难理解，随我来吧。”对方背过身去，示意林秋叶跟随自己。
“这座博物馆自建成之日起就一直在等待属于自己的唯一一名游客。”行走途中对方说道。
“我？”小叶指了指自己。
“没错。”
“跌倒之前我听到的那些讲解声音……是你吗？”
“是我，那是我在彩排。”
“彩排？”
“为了迎接你。”高个子林秋叶头也不回。
林秋叶本想对此继续问些问题，但眼下对“结局”这两个字的关切压倒了其他求知欲。她只希望对方接下来能快点把她带到“展示”的区域，因此没有继续提问。
“我们到了。”经过了一个拐角以后，一条狭长的走廊出现。走廊的两侧都以对等的间距摆放着一道道门。
这个布局让林秋叶第一时间想到了学生宿舍，或者……监狱？
倒也不必纠结到底像哪个。反正前者和后者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对方的手握住了第一扇门的把手。
“这里面是什么？”林秋叶问。
“结局的第一个版本，用作者的话说，是‘第一次迭代’。”
门把手转动，门被打开了。看着门后的黑暗，林秋叶稍稍感到一丝恐惧。
说到底，自己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什么？这座建筑坐落在哪里？其他人是否还活着？“结局”又是什么？见识到“结局”以后自己的故事是否会终结？自己的知觉和思维会不会也随之停止……
“女士优先。”对方说。
“你不也是女士吗？”林秋叶颤抖着问。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我不敢进……”
“不必担心，博物馆里的每一个结局都只是一个个静止的展厅。既然是展厅，里面的东西肯定对你没有影响。”
两人都进去以后高个儿林秋叶关上了身后的门。硕大的展台被照亮，展台上有一桌一椅。展台上有一人正伏案写着什么东西。她不像雕塑一样静止，反而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手中的笔在飞速移动着。
写字的人也是林秋叶。算上高个儿林秋叶和小叶自己，这已经是第三个林秋叶了。正在不断被写上字的东西小叶很熟悉，正是白发少女(不小心？)破坏掉的那块手写板。笔尖高频率地触碰着它，发出与之相应的磕碰与摩擦声。
虽然又见到一个“活生生的自己”，但林秋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内心波动。对短期内见识了太多异常现象的她来说，即便面前的景象是“一个长出手的桌子在亲自写字”，她也不会感到惊讶了。
“第一次迭代。”高个子林秋叶注视着写字林秋叶说，“你已经知道了，故事的讲述者无法实时描述身处于故事当中的自己，但这种困扰并非无法避免。”
“我来之前就猜到了，只要两个有独立意识的人互相描述对方，就可以避免自己描述自己的情况出现。”林秋叶也和她一起注视着正在飞速写字的林秋叶，看起来对方一点空闲都没有。
“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这样一来我和小明岂不是余生都要在持续的写字中度过了？”小叶提出疑问。
“你们俩不需要持续写作。在你和小明成功建立起互相描述关系的那一刻，那个‘你见不到小明’的异常故事结构就会被打破。自那时起，你们就不用承担任何与叙事有关的任务了。你们俩可以继续那种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皆大欢喜。”
似乎是觉得小叶没听懂，高个子林秋叶有提出了一个新的比方：“异常的故事结构就好比一层薄膜。你俩只需要把这层膜捅破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膜的问题了，‘捅膜’是一个一劳永逸的动作，不需要持续进行——”
“行了你别说了！”林秋叶赶紧阻止这个糟糕的比方。不知为什么，高个林秋叶看起来似乎对小叶的反应非常满意。
她的注意力回到了展台。
“这个……这位……”她没想好该怎么称呼台上的模型，“她是？”
“用来展示的模型，和你我不一样。你可以把她们理解成非常逼真的可动模型或者仿生人——干什么你！”
高个子林秋叶突然喝止林秋叶，因为后者迈上展台弯腰掀起了模型大腿上的裙子。“写字林秋叶”，或者说“模型”对此毫无反应。“她”继续着自己的写作任务，仿佛那件事的优先级高于一切。
看来真的是模型。
想来也是，一个真正的活人面对这种撩拨不可能无动于衷。不过作为模型而言，某些细节也太真实了……
回想着刚才看见的风光，林秋叶如此感慨。
“咳咳，我们去看下一个迭代。”高个林秋叶拉起小叶的手把她往门外拖。
“刚才的那个结局为什么被放弃了？”站在走廊里，林秋叶问。
“原因我不清楚。”高个林秋叶说。
“你不清楚？？啊不好意思……”小叶轻轻捂嘴，“我的意思是，连你也不清楚？”
还能是什么原因？因为某人把手写板弄坏了呗。
但高个林秋叶不知为何此刻故意装傻。紧接着——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她说。
她张开双臂向小叶示意周围纯白光洁的墙壁，语气变得激昂，好似在表演话剧。
“你猜这些墙面为什么是白色？这是陶瓷的颜色。这整个建筑连接着作者脑子里一个巨大的马桶，每一个格子存的都是作者的□。你能给自己拉□后按冲水的行为编一个书面理由吗？你一时半会编不出来，因为这对你来说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我是美少女所以不需要拉□。”林秋叶说，因为担心话题接下来一直围绕着拉□转圈所以她赶紧提问，“下一个要参观的地方是哪？”
“准确地说是下一个‘迭代’。”高个林秋叶强调，“话说我感觉你在见到自己的模型以后情绪变积极了，连说话都调皮了。”
“呃……”
难道这就是美少女躯体的魔力？看了一眼裙子下面所以就兴致高涨了？
“方才的第一个迭代叫‘叙事解耦’，这次的第二个迭代，叫做——”
高个子林秋叶拉开了门，房间里音响中传来的讲话声差点压过她的声音。
“演讲家。”她说。
阶梯状的观众席稀稀拉拉地坐着人，虽然观众席光线很暗，但小叶很清楚，这些人都是各式各样的林秋叶。
中央的舞台则光线很足，一个穿着学校制服的林秋叶站在上面紧张地扯着自己的小裙摆。看起来她刚结束自己的演讲。
“她们在干什么呀？”小叶小声问高个林秋叶。
“坐下看你就知道了。”对方同样小声回答。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个，我有一个建议想提一下哈。”
第一排的评委席有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麦克风。虽然看不见正脸，但小叶能看出这个评委也是一个林秋叶。
“你刚才声称自己深爱着自己的本体。”这只林秋叶扶了扶眼镜，读着自己在笔记本上记下的关键词。从肢体动作来看她戴的应该是一副老花镜。
“可你的言语过于匮乏，‘爱’和‘喜欢’这种词汇比较笼统空洞。很难让人体会到你的真情实感。而且说实话——”
眼镜林秋叶和周围的评委对视了一眼。
“你这个年纪，用爱情来描述自己对本体的感情还太早了。”
“呵呵呵呵……”
观众席和评委席的模型林秋叶们发出了附和一样的笑声。台上的林秋叶似乎想用力争辩，但最终还是在笑声中低下了头。
“林老师，这件事我觉得不能完全这么看。”评委席上一个短发林秋叶拿起话筒，“谁都是从小到大一路过来的，爱情的门槛没有您想象得那么高。您不能说因为这位还是个孩子所以她就不懂爱情是什么滋味。更何况……孩子你多大来着？”
短发林秋叶一边问着，一边掏出自己的身份证看了下。
“你看，她都十七岁了，眼看也快是成年人了。这岁数按《诗经》标准连婚都结了，对吧。至于您刚说她言辞比较空洞，这个问题确实是有。”短发林秋叶向台上的演讲林秋叶示意了一下，“这孩子主要问题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可能脑袋里有点想法，但嘴里说不出词儿。这一点我觉得刚才林老师说得挺对的。”
“所以孩子，你还是得回去练一练。不是说我们今天在这儿就一次性把你给拒了。我们的意思是，等你什么时候想好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以后。你再来这个舞台。好吧？总之今天我不能给你亮灯。”短发林秋叶说。
“她们这是什么意思呀？”小叶问坐在旁边的高个子林秋叶。
“林秋叶需要通过演讲阐述自己身为一个女孩对林秋明的爱意。当她的演讲能打动且说服在场乃至屏幕外的所有人时，剧情的限制才会解除，她才能真正地见到林秋明。”高个子林秋叶说。
虽然并未听到演讲的具体内容，但小叶觉得台上这个林秋叶刚刚的演讲效果应该不是很好。
“好，我们掌声欢送一下这位学员。”主持人的声音，随后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让我们有请下一位学员登场。”
“喂！你去哪儿？”高个子林秋叶起身拉住似乎要直奔舞台的小叶。
小**着微微红润的小脸，试图挣脱高个子林秋叶对自己的拖拽：“这都是什么破评价！阐述爱意？我讲得一定比她好，我本来就憋了一堆话要说！”
“哎呀知道你讲得好。但这些都是展厅展示的一部分，这些是模型，不是真的，哎你快回来……”高个子林秋叶双手用力拽着小叶的一只手腕。不知道怎么，听到那句“阐述爱意我讲得好”以后，她的脸竟然变得比小叶更红润了。
因为都是模型的缘故，观众席上的其他林秋叶谁也没对她们俩发出的动静产生反应。
“那就去看下一个迭代。”小叶说。
这个展厅她是一点都不想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