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笼罩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仿佛连呼吸都变得粘稠。十几只飞龙与地龙横卧在南方城墙外,暗红的血液缓缓渗入焦黑的土地。
站在最前线的凯特,正从手甲关节处挑出半枚龙鳞。那鳞片泛着幽冷的光泽,边缘锋利如刀,卡在金属关节间的缝隙中,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几分钟前,当最后一头龙被他狠狠砸进地面时,战士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掀翻了城墙的砖石。此刻,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飞龙与地龙,正是这位S级冒险者孤身逆转战局的铁证。
“凯特…会长……”一名战士的兴奋喊声突然凝固,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掐住了喉咙。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天空,屏住了呼吸,仿佛连心跳都停滞了一瞬。
清脆的裂响划破寂静,天空被无形的利刃撕开,一道紫色的空间裂缝缓缓张开。裂缝中传来若有若无的钢琴声,像是从遥远的时空彼岸飘来,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空灵感。那旋律悲伤而悠远,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敲击在灵魂深处,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一架漆黑的三角钢琴从裂缝中缓缓降下,琴身泛着幽冷的光泽,仿佛能吞噬周围的光线。与其一同降临的,是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银发男子,他优雅地端坐在琴凳上,姿态从容。
他的双手轻轻搭在琴键上,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间游走,动作轻柔得如同在抚摸情人的肌肤,每一个抬手落指都带着难以形容的美感。
他的银发在风中轻轻飘动,发梢泛着淡淡的光晕,像是月光下的冰晶,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苍蓝色的眼眸低垂着,专注地凝视着琴键。
琴声渐渐清晰,悲怆的旋律在空气中流淌,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这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名曲——《玛格丽特的人偶》,原本讲述的是贫苦少女丢失了心爱的人偶,最终寻回它的故事。然而,在男人的演绎下,这首曲子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有了生命,在空中跳跃、盘旋,最后化作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渗透进每一个人的心底。
那琴声让人无法抗拒,战士们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手中的武器微微松动。然而,当他们惊觉枪身开始共振、弓弦自发嗡鸣、剑柄不安震颤时,又下意识地握紧了它们。
凯特感觉到手甲上结出了一层薄霜,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仿佛连血液都被冻结。
这男子的外貌对凯特而言无疑是陌生的,但他的气息,却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纯粹到极致的存在感。就像那一晚,凯特所直视的零点的银月,那份明亮到连灵魂都会被灼出空洞的月光,此刻正以另一种形式重现。
“捂住耳朵!”凯特的怒吼被琴声碾碎,他的声音不过是这宏大乐章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杂音。
男子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一划,一串音符如流水般倾泻而出。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身上,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按住了肩膀。冒险者的重剑深深没入焦土,剑柄上的纹章在压力下崩裂;魔法师的法杖顶端水晶接连炸裂,碎片在空中化作点点星光。
而后,男子暂停了演奏,琴声戛然而止。
“招蜂引蝶的花朵已被摘下。”男子的话语也如其演奏的乐曲般,充满节律的美妙,叫人不自觉地专注。
此时,男人才缓缓抬起头,苍蓝色的眼眸扫过众人。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能看透每个人的灵魂,直抵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咚!咚!咚!
突然被按下的三个不和谐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所有昏迷的龙同时发出哀鸣,声音凄厉而同步,仿佛被同一根无形的丝线操控。
“这些孩子只是接收到‘赝品’诏令的臣民。”
他用左手继续演奏,右手的指尖在空中划出银色的轨迹。
幻象在钢琴上方浮现:一间摆满了魔道具的工坊内,一位胸前插着红花的男性正忙碌地整理与记录。幻象中央的工作台上,摆着一件破碎残缺的魔道具,表面刻满了复杂的符文,而其中还有一枚闪耀着的“黄金”的鳞片。
凯特眉头紧锁,甩去手甲上的龙血。
确实,他在出发之前将找寻装置的任务交给了克伦,而这个情报只有他们两人知晓。尽管其他人对幻象中的内容感到不解,但凯特明白,这是男子与他交流的一种方式。
(看来克伦和“他”已经接触过了。)
那苍蓝的瞳孔倒映着战场,随着逐渐舒缓的琴声,战士们的伤痕在褪去,群龙折断的利爪亦在重生。
琴声陡然升高八度,幻象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银发男子忽然起身,黑色燕尾服下摆掠过琴凳。
苏醒的龙群开始退入新开启的空间裂缝,有头年幼的飞龙甚至眷恋地蹭过他垂落的手背,连那些失去温度的龙们也消失无踪。
当最后一个休止符悬停在空气中时,所有龙族已被空间裂缝吞没。男人缓缓合上琴盖的神态,像是合上一副棺木。男子起身后琴凳便自动滑入虚空,而他所踏过的地方竟开出细小的蓝花。
他对着呆滞的战士微微欠身,银发垂落的弧度与鞠躬的角度完美契合,“望诸位喜欢这场终结‘闹剧’、披露‘真相’的演出”。
语毕,他便踏入虚空之中,唯留下那架神秘的钢琴,静静矗立在焦土上。
当阳光终于完全刺破云层时,黑色钢琴突然自主奏响狂暴的乐章。它的表面泛起血红色的涟漪,无数的赤红竖瞳在琴身各处睁开,瞳孔中闪烁着暴戾的光芒,与地龙发怒时的眼睛一模一样。
夹杂着类似龙吼的刺耳旋律以音浪的形式席卷而来,将试图靠近探查的人们掀翻在地。
此时,阳光斜照在黑色钢琴上,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恰好形成一个十字形,漆黑的轮廓宛如审判的烙印,深深地刻在焦土上。
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凯特将手甲上的冰晶捏碎成粉末。那些闪烁的微尘随风飘向西北方,最终在一颗底下有老妇人歇息的大树旁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