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阿尔贝外围的森林深处，有一座古老的城堡，残碎的墙壁爬满青苔，庭院内杂草丛生，乌鸦在生锈的铁架上嘶哑地向天空呼喊。
现在，这个城堡被称为“丘利特之巢”，其中有一间空旷的屋子，屋子里遍布着散不去的浓密的焦味，它是混着血肉的沉重，加以死亡的颓废，厚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这里是“死者之间”，只是为将死者烧却为尘埃而设置的地方。
房间中央有一座高大的火炉正开着口，火炉中充斥永不熄灭的橘色火焰，它们贪婪地守在炉内，虎视眈眈地盯着即将被扔入炉内之物，而这些火焰全来源于一块石头。
据说很久以前，一只龙将内心的愤恨全都发泄到了一块石头上，而这代表愤怒的火焰延续至今，在此处它仍熊熊燃烧着。
地面上有二十四具尸体，全都裹着绘有白色十字的纹章的旗帜，他们被整齐地摆放在火炉前。
后方是一群身着盔甲的骑士，他们将长剑垂直竖立于胸前，剑尖向天，双手握柄，以最高的礼仪见证这场简陋的葬礼，而带头的是这个国家的王，吉连卡，他胸前的十字刻印格外闪耀。
火炉旁边竖着一块黑色的石碑，它的职责是记录逝者之名。原本它是白色的，而名字会以黑笔记下，但经过了十年，它的周身便都黑了，找不出一丝空余，这意味着它再也写不上任何名字。
即便如此，牺牲之人仍未消失，因此这份将沉重压在在场的每个人的心上。
“牺牲，又有不可阻挡的牺牲发生在我们的眼前。他们的牺牲替西鲁瓦利铺平了道路，成为了未来的基石。而这注定是永远的别离，我们不会再与其相见，因为等待我们的必定是地狱，他们只会在天界享受永恒的安宁。当无尽的地狱之炎烧灼吾身之时，我们绝不踌躇、绝不懊悔，我们心中仍应抱有感激。为了理想与未来，在血海中翻滚的是我们的同胞，就算他们对我们的憎恨永无休止，我们也应当欣然承受，我们注定走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现在与我一起，表达你们的敬意，以最大的敬意举起你们的剑，目送同胞的别离！”
在一番肺腑之言后，骑士们开始动手将这些死者接连推入火焰中后，甚至不需要三秒，一具尸体就化为灰烬消逝其中。
吉连卡知道因为“丘利特的羽毛”计划已经牺牲了很多人，他们堆砌的白骨就如阿尔贝的城墙般高耸，但至少在此处，他能保证这些死者得到最后的体面，而且这是他们应得的。
二十四，这只是个不起眼的数字，不久之前，放在这里的尸骨密集得连骑士们站立行礼的地方都难以确保。
而这全都是因为吉连卡，因为西鲁瓦利所带来的，无视本人意愿的“牺牲”。
很快，葬礼便结束了，骑士们表情严肃地陆陆续续离场，回到了他们本该守护的地方，只有两人还留在此处，一个是吉连卡，而另一个是忠于他的大魔导师，文森特。
他们沉默着走出了死者之间，缓缓走在城堡狭长的通道内，通道的尽头有一处魔法阵，在两人站定后，随着文森特念出咒语，两人便移动到了别的地方。
房间被华贵的装饰包围，此刻通过魔法阵，他们回到了王宫内部的房间里。
咔！
吉连卡卸下盔甲，在桌前坐下，并拿起桌上的一支蓝色药剂打入体内，疼痛令血管纷纷涨起，可他仍旧面不改色。
文森特痛心地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他知道这是为了这个国家支付的代价。
“残余排除得差不多了。”
当吉连卡的伤痛缓和后，文森特才缓缓开口。
“反正价值已经利用完，就连七极星都名存实亡了，扎鲁巴的瘫痪也是板上钉钉。最重要的目的也已达到，现在我们只需要为终章作好准备。”
几天前，吉连卡召开了会议，所有重臣都参与其中。结论下定之后，由王都发出了公告，公告里大方承认了做得还不够好，没有根除暗藏的脓疮，今后会将扎鲁巴视作敌人摧毁，并且对巴哈姆特作出了友好宣言。
扎鲁巴的事件公开后，国民迫切地需要一个交代，而吉连卡所掌握的情报足以迅速应对，在这场无情的清理运动中，甚至揪出了不少与之勾结的贵族势力。
但他们大部分将责任推给了家族中的某个孩子来断尾求生，还妄图利用孩子的死与王室交涉，以争取更大的利益。
“现在就满足狐狸们的要求，但别忘记，日后定有清算的一天。”
吉连卡闭上眼睛，试图驱走肉体与精神的疲劳。
无论何时暗总存在，光存在的地方，影子便会相随，既然如此，不如连暗处都一并掌控，这就是吉连卡，一位凡人的做法。
虽然总会冒出第二、第三个扎鲁巴，但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现在将它斩草除根的话，至少能把一个干净的未来交给下一代。
“我们会一点点瓦解他们的，那些不忠于王室的豺狼，迟早会为轻视这份伟大的傲慢而付出代价。”
因为气愤，文森特白色的胡子不断抖动着。是王国造就了他们，可他们却成为了离经叛道的逆贼，即使将其千刀万剐也无法解恨。
“真正的伟大不是我，而是那份至高的力量，巴哈姆特的魔力足以带来一视同仁的毁灭。”
吉连卡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的星空，无数的星星争相闪耀，决不出哪颗才是最明亮的。
“是啊，它甚至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向世界传达信息，扯下了我们精心布置的棋盘。”
“那力量的用法率真到令人心生羡慕。”
“说起它，在排除行动中，似乎有神秘势力的插手，虽然没有申明立场，但有不少扎鲁巴的相关人员死于他们手下。同时，在当地还有它的目击情报，由于在多处出现，无法准确定位踪迹。
文森特回忆着先前的情报，明明巴哈姆特始终不肯显露真身，这次情报却接连浮现，是它在故意扰乱，还是有别有用心之人的假扮。
“无妨，我有强烈的预感，一个月之内我们必定会再次相见的。”
没有丝毫困惑，吉连卡斩钉截铁地说道。
哒哒！
侍从在门外敲门。
“约定之时已至，文森特大人的弟子已在门外求见。”
“陛下已准许！进来吧！”
在文森特厚重的声音里门被打开了，来者正是哈迪尔。
这是哈迪尔第一次近距离面见王，看到的却是盔甲之下的肌肉，与伤痕累累的威严之姿。
明明国王是高高在上的象征，可现在烙印在哈迪尔眼中的，是一位同样以血汗践行理想之人。
一股敬意油然而生，更重要的，国王吉连卡是他的老师所敬重的主人，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宣誓效忠呢，哈迪尔为有这样的王与老师而由衷地自豪。
于是，没有丝毫迟疑，哈迪尔面对着吉连卡跪了下去。
“不才哈迪尔将永远效忠于陛下，直至生命终结。关于实验的状况，请准许我斗胆向陛下与老师汇报。”
“很好，我准许了。”
在吉连卡同意后，手写的报告被交到他与文森特手中。
没有着急看向报告，文森特关切地看着哈迪尔的脸问道。
“你的左眼是怎么回事？”
与出发时不同，哈迪尔的左眼戴上了黑色的眼罩。
“我被卷入到了飞空艇的爆炸中，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巴哈姆特的智慧超乎了想象，竟反向追踪到了我大致的方位，在它的远程攻击下飞空艇坠机了，被攻击时骑士们拼了命地抵挡才把生还的机会留给我。现在我领悟到了，它的力量绝不可小觑。”
随后，哈迪尔讲解着这次课题的记录与反馈。
“魔道具的测试结果优于预计，也方便我们进一步掌握龙的特性，但巴哈姆特的干预属于意料之外，接下来我觉得应该拓宽测试的范围。”
对于报告的内容，文森特连连点头。
“没想到你居然独自完成到这种程度，超出了我对你的期待。测试的对象还有很多储备，我们伤亡了不少骑士才控制住，一定要谨慎，即使是虚弱的龙也不可小看！”
“我定会心怀感激地使用，我同样也不会辜负那些为我而牺牲的高贵骑士们。我已经将失去的左眼与他们一同埋葬在墓中，而右眼会代替他们见证陛下所期盼的未来，为其添上一臂之力，我将带着他们的遗憾与意志一同前行，这就是我，哈迪尔的使命！”
“你成长了，不仅手艺更加精湛，话术也相当了得。老朽还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学生。下去休息吧，之后是地狱般的劳作，老朽可不会允许你喊停。”
“谨遵您的命令。而且，我会倾尽全力捕住那只龙，作为这一路以来的谢礼！”
望着风尘仆仆离开的背影，文森特这才有种已老的实感。
“老朽之后会将计划如实告知这位学生，而他会作为我们的得力干将活跃吧。”
“既然是你所认准优秀的人才，我也会全力信任。”
“陛下的恩泽老朽无以回报，老朽将尽力回应，完成陛下的梦想！”
相视而笑的彼此早已没有君臣的界限。
“老朽还有一个消息，我们最初埋下的卵，马上要孵化了。”
“是吗，我很期待……”
嘎～
夜已深，而于这星夜之中响起的，是一声清脆的鸦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