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将自身注入,搅乱已存的灰,将其变得更加深邃更混沌时,露薇知晓自己必须加快速度了,因而她挑选了一条崎岖而艰难的山道。
在这条艰险陡峭近路上,一路皆为嶙峋,犹如无法逃出生天的绝境,却有着她快速掠过的身影。她不用担心身后之人跟不上,他一直维持着同样的距离紧紧跟随。
得益于这异乎寻常的登山速度,露薇很快到达了近山峰处,此处山势渐缓,有相当大一块平地,立有一个显眼而残破的风车,这里便是目的地。
在这片无人管辖的狂欢地,野草肆意地生长着,以生命本身的张力夺得了支配权。
无人自然无路,露薇轻轻施以魔力,通路便在她脚下显现,最终她走到了风车下,它的一枚叶片已被折断,剩下的则被绿色枝蔓缠绕,无缘于自由的风车,只在风中微微摇晃。
它的后方是几间被废弃的破屋,由于无人修缮都已倒塌,时不时会从其中窜出几只动物。
风车的下方则开着野花,它们的花朵只有指甲盖大小,黄色的花蕊,白色的花瓣,朴素的它们星星点点地铺在草中。
野花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如春天的最后一抹朝气,是在焦灼的烈日前,还会回味起的上一季的余香。
眼前的景色充满了野性,人为开拓出一角后,又将土地交还,再现了最初的蓬勃,这便是生的意味。
露薇拨开一处杂草,一块未刻上名字的石碑自其中现身。
“这地方除了我,没人会来探访,所以才如此荒凉。帕哈特,可以请你帮忙一起清理吗?”
“乐意之至,只要是不麻烦的好事,我都十分欢迎,现在就开始做吧。”
于是,帕哈特捋起袖子跟着一起除草,因为宽松的袖子一直掉下来,最后他干脆用魔法固定住了。
“啊,为什么不直接用魔法来清理呢…嗯,那样就没有亲自动手的诚意了,对于葬于此地之人太过失礼……不,说不定有这样的想法就冒犯了!”
途中,露薇听到了一些呢喃,不过,她也习惯了去无视。
就这样,他们无言地清扫着,直到石碑周围的一圈被清理干净才像样了些。碑上的青苔也一并被清除了,现在它看着只是一块陈旧而干净的石碑。
“我事先没想到这里周围都是花,是不是有些画蛇添足了呢?”
帕哈特从收纳袋中拿出一把白花递到露薇面前,她接过之后,轻跪于碑前将花献上,又闭目了数秒,在这过程中,一份残缺的笑容始终浮现在她的脸上。
“并不会多余,谢谢你。这是趁我回家的时候摘的吗?”
“嗯,顺路看见了,你进屋之后我便折返采摘了些。但有没有主人就不知道了,你也知道,那些人的抱怨只会让我感到麻烦,所以全速做完了,没人会知道是我下的手。话说回来,它的花语是宁静的安眠,应该适合这场合。”
“看来小姐已经说过对你我的事了。”
“并不详细,我只是觉得无论如何都少不了一份心意。”
“谢谢你。而且不用觉得失礼,我想她可能会喜欢你的魔法,她和你同样开朗,是即便是在如此的天空下,也能让我感到晴天的爽朗。”
似乎是被听到了,抱着这一想法帕哈特的笑容微微地扭曲起来。
“那我就放心了,哈哈……”
沙沙沙!
“居然这么快!”
露薇惊呼一声,与预料的不同,沙暴已然来临。
它如同一堵移动的高墙,从地平线碾压而来,在空中织成一张咆哮的巨网,远处村庄的轮廓被一寸寸蚕食,最终彻底消失在沙幕之后,而天地间只剩下低沉的嘶吼。
“没必要担心不是吗,那沙暴只是一种魔素的不稳定现象吧,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沙粒,只是魔素的暴走,况且我已经告诉艾莉保护好小姐了。”
被“沙暴”侵袭的植物不仅不受影响,还会更加茁壮,但人却会因为长时间接触魔素而身体不适。
“沙暴形成的墙会令人迷失方向,几经辗转后回到原地,而沙暴会包围这座山与整个沙镇,所以你才会想赶在沙暴来临之前离开这里吧,但现在,我想我们不用着急了。”
帕哈特干脆地坐在了地上。
“看来我无需顾虑小姐的安全了,那么稍微陪我一会儿吧。”
兴许是沙暴的原因,露薇感到背后有些发寒。
“果然,你来过这里,你所唱过的那首民谣,虽然歌词不尽相同,但确实是沙镇的,而且云雀的铜像也是流传在这里的传说……你跟着我是因为不太放心吗?”
“嗯,小姐根本没有命令过,虽然你也有能力自保,但这是两码事,你的心情不太对劲,我能感觉得到。”
“就因为是共犯吗?”
露薇的逗趣让帕哈特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既然我知道了你最大的秘密,所以你也应该知道我的一些秘密,这样才公平。”
在那样的眼神中,露薇与他背靠着背坐下,当接触到彼此时,她才感受到一丝暖意。
(是传递到的体温吗?还是……)
“原谅我的冒犯,因为我不太想被你看到我现在的表情。”
“情况特殊,你可以不用强忍着,将感情全都表露出来吧,我会全盘接受的。”
“我也有过一段天真无邪的日子,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父母劝告我不要靠近冒险者,当时的我不理解他们,擅自认为那是一件浪漫的事。孩子的天性渴望着冒险与未知,就像那些孩子们会聚精会神地听着你讲述的故事一样。而我向往的是一位女性冒险者,她的名字叫作帕洛特,我经常能村民口中听说她的故事,直到有一天我打听到她的住址后,我就在门前缠着她教我冒险者的本领,最后她没能敌过我的执拗。”
(帕哈特与她的名字也那么相似,而且目睹那开朗的表情时,我的厌恶就油然而生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消散。啊,我一定很卑劣吧……)
“是吗,那我们同样伟大吧。”
“你真的没有读心吗,就连说的话都差不多,她也经常说自己是一位伟大的师傅,看着却有些不可靠……”
“我说过对熟人读心就太可悲了……不过,我真有那么不可靠吗?”
帕哈特似乎很在意,连身体都有些动摇。
兴许这是为了让她放松才刻意表演的笑话,想到这里,露薇便莞尔一笑,于是她靠得更紧了些,让对方的身体不再动摇,也因此更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体温。
她摘下眼镜,注视着风车那嘎嘎作响的破碎叶片。
“这里才是我的归宿,是我想回来的地方。”
这是她归乡后第一次,带着怀旧的情感说出的话。
“最初是由帕洛特发现的,那时这里也只有前人所留下的遗迹而已。那以后,只要她有空就会把我带来这里,当我体力不支地落下一大截时,她就会爬到风车顶上望着我气喘吁吁的模样,笑侃着弟子的不足。不过,一开始是她用胳膊夹着把我带来的,我强调多次姿势不舒服后,她便加大了我的训练量,让我能够跟在她身后。”
她缩起身体,以手抱紧小腿,这朵黑白相间的花像是要凋零一般憔悴。
“那时的风还很清澈,即使是再累的训练,我也能用笑容去享受。逐渐我能和她并肩而行了,甚至超越了她的速度,抢先先一步站上风车……光是回忆起那些片段,就能让我陶醉其中。”
露薇收回视线,将头埋入膝盖间,衣物所散发出的香味竟令她有些窒息。
“但你知道吗,由无知所犯下的罪,可能比单纯地作恶更为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