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水晶般的双眸再度睁开，露薇将花捻碎，看着齑粉随风而逝，眼神中满是忧伤。
“当晚我就将放弃考核的冒险者们揪了出来教训了一顿。尽管他们弱得不像话，可最后我还是沦为了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而拦下我的就是拿着铁镐的那个男人。这之后，我只是匆匆回了趟家，就逃离般地踏上了旅途。”
就如那朵散去的花，露薇未能守住宁静，被失控的风卷入难以脱身，连自身的形状都无法把握。她只是一味地走远，忘我地投身在血肉横飞的冒险中。
不需要多少报酬，只要委托有足够的风险、足够的忙乱，她都会照单全收，这是她填充内心的空洞的方式。
就这么过了两年，晚霞一如既往地到来之时，她如同一块破布折叠在阴影下角落里，谁也不会注意她。此时的她已作为“紫鬼”而声名远扬，是疯子般不要命的冒险者，那种疯狂完全扭曲了她的美丽，令人畏惧着与她的接触，这对她来说反而方便行事，她自愿接受名为孤独的惩罚。
“当白日即将结束，我的视线随夕阳沉下的时候，柯蕾亚踏着晚霞，沐浴在枳色的残阳下，如一阵欢喜的风蹦跳而过，随后却返了回来。”
那时柯蕾亚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她本该捏着鼻子对浑身臭味的露薇避之不及，这才是正常反应，可她却快步凑到了露薇跟前。
“大姐姐，你是冒险者吗？看起来十分辛苦呢。”
……
“只有冒险者才这样打扮，嘿嘿，你是不是刚完成任务？”
……
“请给我讲讲起其中的趣事吧。”
……
“她以无邪的笑容蹲在我的身旁，恳请我分享冒险的故事。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很纯粹，只有憧憬和好奇，当时她所看到的，大概也是这番景象吧。兴许是被眼神所感染，我讲述了一些稀疏平常的东西，可她却听得津津有味。等故事结束后，她掏出一块糖果递给我就道别了，还约好了第二天还会来。”
露薇本以为，像她这样的贵族孩子很快就会失去兴趣，但随着见面的次数增加，她竟然不由地开始期待与她的见面。
“每次见面她都能看到我留着一块灰色的面包，有一次她竟然带着那种面包来找我。其实这并不好吃，我只是作为应急而备着，但可能她以为我喜欢，所以特地买来。‘真的好吃吗，这一小块让我尝尝吧’，结果她被干硬苦涩的口感难住了，或许是觉得失礼，她闭上眼睛使劲锤着胸口，竭尽全力后才得以解决。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就受到了小姐数不清的恩惠。”
露薇缩了缩身子，却发现无法把身形变得更小。
“再美的春雨也总有停的时候，邂逅也总有尽头。那时小姐也在旅行中，最后的告别时，她发现了我的不舍，就有了一起走的提议。当她牵起我的手时，鲜血淋漓的野兽才得以重新做人，所以我变得想试试为了他人而活的活法。而这也同样是为了有因为我的愚钝而燃尽了自身的她的相同的体验。至今这念头仍留在我的脑海中，即便等待我的是相似的结局，那亦是我的赎罪，这就是我陪伴小姐至今的理由。”
“我能理解你为何会有此想法，但这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的错，所以请不要把它当作赎罪。帕洛特的迈进不只是你的愿望，也是属于她自己的，被你强硬地夺走愿望，难道也是她所想的吗？”
正是因为相互紧靠着，所以她知道帕哈特用了多大的力度才说出这句话，决绝得仿佛不只是说给她听的。
如今露薇才明白他有着相同的伤痛，因为自身错失了某些如同将内心挖出一块的重要的存在，而他一定以这种理由安抚了自己一遍又一遍。
他的身体微颤，继续说道。
“人为什么会期盼明天呢？大多是期盼着明天会有更好的风景，所以怀抱着各自的寂寞，安眠于美梦之中。因为不期待的话，根本就活不下去。这世界其实一直很残忍，残忍到罄竹难书，正因如此人们需要学会时不时地松口气，才能走完剩下的路。”
“人生吗？”
如果要用一个词总结露薇至今为止的人生，那它就是个复杂的绳结，即便试图捋直，仍有不顺的小结折磨指尖，但能弄清楚解法的只能是她自己。
吱吱嘎嘎！
风车的叶片因渐强的风势剧烈晃动着，残破的风车脆弱得随时会散架，可翠绿的藤蔓没有让步，它的坚守让风车维持着旧样。
在这风中，露薇散开的发丝不受控制地飘着，她觉得浑身都在摇摇欲坠，好在这次不是孤身一人。
“需要吗？”
一条手绢轻碰着她的肩。
“我没有……不对，谢谢你。”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眼泪早已擅自弄湿脸颊。
“我还以为自己是铜墙铁壁，原来我脆弱得不可思议。不过，说出来后真是轻松不少。其实做完这块石碑后，我也大哭了一场，摸着石碑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能做到’，明明知道无济于事，可我就是停不下来。此后每次扫墓，我都逗留得不久，总在内心产生波澜前就匆匆离去。”
而现在有倚靠的对象，她才得以安心地说出这些话，表露这些情感。
“这地方就连小姐都没来过，兴许是第一次有他人的陪伴，我的话才有点多，要是觉得烦恼的话可以忘掉这些，这属于你不喜欢的麻烦吧。”
“不，我会记住的。若是觉得过去将你压得无法呼吸，就试试放下一切吧。”
“这句话小姐也说过，就没有新意吗？”
“莫非小姐连这都抢先了吗，那就容我说出第二句，如果等到能够喘息之后，就试着将它们拿起，那是你积累到现在的路，就算再懊恼再后悔，都是构成你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带着它们一同前行就好。”
“这些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好像很有道理，我会试试看的。真是的，明明决定好不再有动摇，结果我又放松了警惕，我真容易被师傅这个身份欺骗。”
露薇舒展起身体，这才发现由于刚才缩得太紧，四肢都有些僵硬。
她抬起头，引入眼帘的山色依旧鲜明，即便历经岁月的变迁也未曾改变，它们始终没有忘却初心。
她感到身体都温暖了起来，风亦逐渐柔和带来惬意，山上的这一切都如此令人心生怜爱。
看来直到能将深处的阴郁统统发散，直到能将难堪的过往平淡接受为止，她都能无言地停歇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