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城残骸不远处，一座低矮的山头，站着两个身穿镶金边红色教袍的老者，一整个满编制的圣骑士团整装待发，一字排开。
他们原是雅歌身边的保护力量，按照雅歌的命令离开圣城，奔赴这已经糜烂的战场。这个最差也是职业级构成的力量完全超出了“军队”的层面，硬是把七天左右的脚程缩短到一半，早早的到达了目的地。
在这期间，圣职者们紧紧缀着远征军，既不远离，也不接近。
他们见证了远征军由盛转衰，目睹了不屈的远征军暴露在冰霜巨狼的爪牙之下，甚至耳边就是刀刃相交的脆响和勇士濒死的咆哮——
他们有改变一场战争的能力。
但是他们没有。
这些以“慈悲”“仁爱”作为标杆，时常将“圣光庇护着你”“父神不会抛弃每一个信徒”挂在嘴边的圣职者们并没有伸出援手，反而持放任自流的态度，在冷眼旁观中，任由最后的远征军拼到最后一兵一卒。
其中，一个红衣大主教眯了眯浑浊的眼睛，将手掌搭在眼帘，做了个临高眺望的姿势，目标是康德城处的战场。
战况惨烈。
“这种活计，倒不如去屠龙了。”另一个红衣大主教苦笑着摇了摇头，布满老年斑的脸上一片不忍。
红衣大主教A放下了手掌，叹了口气：“若是屠龙，现在被当成鸡仔追的就是我们了。”
“那也比看着孩子们白白送死好。”
红衣大主教B眼神慈悲，望着康德城方向，那里传来的厮杀声渐弱：“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啊....”
红衣大主教A正色：“你难道忘了教会超脱世俗的原因了吗？”
“不曾！”红衣大主教B回答：“有着凌驾整个大陆，踏碎所有皇帝脊梁的力量，却从不主动介入国家之间的争端，不偏不倚，不言不语，超然脱俗。”
什么是力量？
力量是有理由杀戮而不去。
红衣大主教A怅然：“是啊，教会从不介入战争，可雅歌大人的命令也不能不顾.......那我等只得退而求其次，仅仅保护着公主回到阿瓦隆就好了。”
“若是雅歌大人问起？”
“便说来迟一步，只来得及救下一人。”
“雅歌大人何等聪慧，他是不会信的。”
“我知道。”
红衣大主教A面容平静，呢喃道：“但是雅歌大人也只能强迫自己相信，不是吗？”
康德城。
浑身浴血的维多利亚双膝跪地，怀里抱着的是中年军官。军官已经快死了，他被蛮族的长矛刺透了胸腔，大量失血，面色苍白如纸。
军官扯着一个惨兮兮的笑脸，怜惜地看着维多利亚，他想要抚摸维多利亚的脸颊，却没有力气抬手：“殿下，我快死了。”
维多利亚心如刀绞，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却没有流泪。
嫁给战场的女人，不会流泪。
维多利亚将军官的手掌捧起，覆在自己的脸颊，苦涩道：“对不起，带你们上了战场，却不能带你们回家。”
军官满足地笑了笑：“殿下，我已经回家了。”
“别说笑了！你家在一个美丽的小镇，那里有巨大的风车，有飘扬的彩带，有最漂亮的姑娘，有最烈的酒！你还说你要去讨个老婆，说过的，你明明说过的！”维多利亚激动地语无伦次。
军官摇头，轻轻敲了敲半裸在外的心脏，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确：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军官面上透出病态的红润，见惯了死亡的维多利亚知道，那是回光返照的表现。
“殿下，若是这次您活下来，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我答应！我全都答应！”
“再也不要上战场了。”
维多利亚咬牙点头。
仿若了无心愿，军官的求生欲望消失，生命力急剧流逝，面如死灰，却嘴角含笑：“乌托邦，万岁。”
军官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维多利亚将其平放在地上，悲痛欲绝。
死了，都死了，加上军官就是七十七个了。
总是喜欢拍自己大光头，做饭很难吃的雅力士死了，被饥饿的冰霜巨狼扑倒在地上，连全尸都没留下。整天板着脸，脾气很臭的丹尼斯死了，死心眼的他硬是拦住了三四个蛮族，一瞬间便被撕成了碎片。
唯一让维多利亚感觉欣慰的是，副官撤退了，他将珍贵的情报带回了乌托邦，这让远征军的破灭有了价值。
可她不知道的是，远征军早就被当成了弃子。
弃子，自然没有价值。
维多利亚艰难地拄剑起身，扫视全场，映入眼帘的是一群高大威武的蛮族，冰霜巨狼森冷的鼻息已经打在了她的手掌。
她也要死了。
痴于战争的狂战士的血脉开始剧烈沸腾，滔天的杀意终于掩盖住了黑发少年好听的声音。理智逐渐消散，喉咙中发出猫科动物威胁猎物的低吼声，赤红色的眸子中清明消失，蕴着无尽的暴虐与野性。
“杀....杀了你们....杀了你们.....”维多利亚殊死一搏。
“唉......”
就在这一刻，维多利亚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苍老而悠远。
再然后，维多利亚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红衣大主教B揽住了失去意识的维多利亚，干燥枯瘦的手掌散发出温暖圣光，迅速治愈着维多利亚的伤势。
红衣大主教A表情悲切，手掌先后点在额头，双肩，对着战死的远征军做了个简短的祷告。
圣骑士团团长的面容掩藏在冰冷的神祝铠甲，语气冰冷更甚盔甲：“并未发现魔女，没有开战必要。”
“任务完成，可以撤退了。”
红衣大主教B点头，将虎视眈眈的蛮族视之无物，说道：“快回圣城吧，雅歌大人会担心的。”
红衣大主教A摇头：“不，还没。”
“还有什么？”红衣大主教B疑惑道。
红衣大主教A指点着莽荒气息十足的蛮族：“难道你不想给孩子们出口恶气吗？”
红衣大主教B惊呼道：“教皇大人不会允许的！”
红衣大主教A微笑：“就像雅歌大人会说服自己，教皇大人也只能默认不可抗力存在，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