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与荣光（下）
by云兮梦兮
——————————
他们已经翻过了一座山岳，埋葬着他的同袍的战场再看不见。
贵族少女本穿着一身金边蓝底的华丽的长裙，但是似乎为了方便赶路而撕成了短裙露出细白的腿，随着行走的路程越来越远，她身上还不时绽放出魔纹的光，为她减轻一些负担。
“你坐到亚萨背上吧。”走在前边的杜洛华突然说道。
“亚萨是指？它吗。”贵族少女看了看身上已经沾了许多泥泞的白马问。
看到杜洛华点头，她利落地骑到马上，然后任由杜洛华牵马而行。
“刚刚的它太累了。”杜洛华突然说了一句，贵族少女楞了一下，才明白这个骑士是在为刚刚让她走了那么远的路而抱歉。
她爽朗地笑了起来，说道：“没事儿的，我没那么娇贵。”她对着半身甲上满是划痕的骑士的背影眨了眨眼，说道：“毕竟贵族也是莲狼的孩子。”
骑士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轻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骑士先生？”
“杜洛华”
他的回答没有带姓氏，不过的确许多平民的孩子是没有姓氏的，她也不在意，径自说道：“我叫弥赛亚。”
她是贵族，不过出于礼貌，她也没有说出她的姓氏。
她的姓氏，说出来又有几个人相信呢。
天色渐渐昏黄，阳光失去了力量，正在向着深渊沉沦，它用尽力气抛投的残光，如何也阻挡不了夜晚轻巧步子带来的黑暗。
又翻过一座山峦，月亮的光芒总算带来微凉的时候，杜洛华才停下来休息，弥赛亚摸了摸叫唤了许久地肚子，脸颊有些微红，所以即便是杜洛华递过来的行军干粮和水袋，她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虽然这个把脸藏在树木的阴翳里的男人在小口小口地吃着晒干的肉块，不过她也不在意，吃了一些垫着肚子，她才问道：“北方现在还好吗？”
“冬天快要来了吧。”杜洛华淡淡地回答道。
“从喀山要塞到莲白城的田野，想必丰收了吧。”
“喀山要塞呀。”杜洛华抬起头注视着她，眼睛在林荫里亮的吓人，他反问道：“你在南方的群山里关心北方平原上的寒风干嘛？”
“我想要知道，那是我的第二故乡，在喀山以南那片帝国最肥沃的土地上度过了的童年。”弥赛亚看着他的眼睛，月光斑驳她的衣裙，在夜色里似是美丽的墨绘。
“喀山沦陷了”
“什么？”弥赛亚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看着这个认真地说着每一个字的男人。
“喀山要塞沦陷了，在尤拉蒂拜尔军队纵下的火中化成了废墟。”杜洛华语气生硬地说道：“军团长调集了近乎所有有再战之力的北方军团防守喀山，并让信使向莲白城求援，但是信使们还没有赶到莲白城，喀山便陷落了，燃烧的烈焰让数十里外都能看见火红的天。”
“怎么会？”那可是帝国战力最为卓绝的军团呀，怎么可能在一个海岛国家的军队面前崩溃。
帝国的北方是波涛汹涌的大海，随着曼斯芬克的日益强大，帝国北方的辽阔土地，已经许多年没有直面过战火了，北方军团年复一年的在东线的战场上厮杀，在皇帝陛下前往雾岳城之前，北方的土地上只有三个从东线战场上轮换下来修养的军团。
本来态度强硬的库纳人在南方军团到来以后便开始示弱拖延。
弥赛亚也分不清楚现在内心是什么样的情绪，是愤怒？还是恐惧？还是其他的什么？
她看了眼阴影里的骑士，他的眼里藏着悲凉。
“睡一下吧，明天应该就能到雾岳城了。”
“其实你不必跟着我去雾岳城，这里到白河不会有敌人，库纳人担心被帝国军团察觉，不会太过深入的。”杜洛华闭着眼睛说:：“但是到雾岳城去的路上，满是敌人对吧。”
“你知道了？”弥赛亚问。
“我们是从莲白城出发的第三批信使，我想，也是走得最远的一批。”杜洛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弥赛亚也不再说话，如果不是赌气离开雾岳城，或许她也看不到这些东西吧，库纳人对于离开的人的防范远不及打算进去的人，她可以轻松出来，却很难保证可以安全回去。
她仰起头，南方的群山里，多嘴的鸟儿声音安静了夜空。
（三）
杜洛华睁开了眼睛，不用看月色，他也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月光下的少女美的像玉石雕刻的女神，倚在树上沉睡的容颜，好似多年前在莲白城看到的那副美丽的画卷。
他轻轻卸下伤痕累累的半身甲挂在亚萨的背上，金色的旗帜倚在树梢，然后抽出他的长剑，在夜色里缓缓行走在林间，黑色的里衣在夜晚是最好的伪装，他算计好了时间和舞台，只等待猎物与猎人的粉墨登台。
没走多远，其实只是绕过几个林木隙间，他匿身在草木丛杂之间，看到另一片躺满尸骸的战场。
这片狭长的林间道路上，一共十七具尸体，全是库纳人。
在一头的高大树木上，一具无头的尸体被骑枪钉在树上，结实的皮甲证明他至少是一个千夫长。
两个祭祀打扮的高大库纳人正在清扫战场，指挥着几个士兵将死去的库纳人排在一起，然后念念有词地将带着巨大腐蚀性的粉末依次洒在他们身上，不用多久这些生前结实若磐石的尸体就化成了一滩血水，他们最后走到那个千夫长的尸体前，大声的颂唱似是在赞颂他的光荣。
这是库纳人的传统，他们会以这样的仪式来祭奠死去的勇士。
可笑其实那个被枭首的头颅上，只有惊恐。
这个时候，他们正背对着杜洛华，他等待的机会到来了。
杜洛华反手负剑在腰间，躬身冲刺出去。
他的速度极快，在最外围的那个士兵发现的时候，映着月光的剑刃划断了他的咽喉。
仿佛无声的故事，库纳人脸上写着惊疑，他眼中满是冷漠，血在无声喷洒，颂唱声音戛然而止后的寂静透着血腥。
这会是场屠杀，一对多的屠杀。
剑斩断了在身边的库纳人打算拔剑的手，在他的惨叫中杜洛华的拳头打中了另一个库纳人肤色苍白的脸庞，铁质的手甲沾染了血花。
杜洛华的身体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片刻以及穿过了错愕的士兵们，到了其中一个祭祀的身前，他正在吟唱魔法的嗓音拉长跑调，显得那样的尖锐刺耳，杜洛华撞入他怀中，利刃刺穿了他的心脏，让他的血顺着剑上的血槽如同泉水似的流。
祭祀的身体被杜洛华奋力扛起向后抛去，身材上的差距让他看上去像是在抛投一块巨大的石头。
试图接住祭祀身体的士兵失去了他的双手。
这个时候杜洛华戴着手甲的左手刺进了最后一个士兵的胸腹，将他的脏器尽数抽出。
仅存的那名祭祀终于完成了魔法，杜洛华皱起眉头，眼底里亮起蔚蓝的光，但是下一瞬间，他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沾染苍白光芒的弩箭将这个祭祀洞穿，通过那个头颅大小的洞，杜洛华看到了那个嘴唇微白却依旧稳稳端着弩的少女。
他笑了笑，扯过祭祀身上华丽的衣袍开始擦拭自己身上的血液。
“你没事吧？”弥赛亚问道，她嘴唇有些白，虽然看着那个男人满身血，却依旧不愿意走到这些死尸中间。
两个失去双手的士兵在高昂的咆哮声中结束了生命，杜洛华脱掉了被血浸透的里衣，露出结实的身躯。
他走过强忍着呕吐的少女身侧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手掌感受到了她的娇柔，以及她的战栗。
一如他当年。
天还有一会儿才会破晓，正是最昏暗的光景。
杜洛华牵着亚萨，贵族少女坐在马背上，这是最不适合赶路的时候，却也是最适合赶路的时候。
“这一队哨兵死去以后，只要不是正面面对库纳人的营地，我们在抵达之前是不会被发现的。”杜洛华解释道。
“嗯”弥赛亚应了一声，问道：“北方军团对南方军团的大敌也了如指掌么？”
“我熟悉帝国的一切敌人。”杜洛华回答道。
“到了雾岳城你打算怎么办？”
“告诉陛下帝国的现况，然后接受处罚。”
杜洛华淡然地说道，在战斗中脱离自己的队伍，最后独活，这是死罪呀。
“你的身份是见不到皇帝的，而且你会死的。”弥赛亚看着那面残破的旗帜说道。
“但是有你呀。”杜洛华回头看着少女说道。
莲狼的人魔纹因为等级高低而颜色深浅或许不同，但却都是蓝色，只有唯一的例外。
皇族的魔纹是苍白颜色的，那时莲狼嫡系的血脉，是莲狼人的骄傲。
少女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杜洛华看着前路茫茫，说道：“弥赛亚·莲狼，我的公主，请您原谅您的骑士带您涉险。”
“这是贵族的使命，也是莲狼的孩子的责任。”弥赛亚小声地说。
两个人不再说话，雾岳城的距离慢慢缩短，她的心越来越沉重。
除了无法翻越的崇山，库纳人的军队无处不在，帝国的信使已经许久没有到达雾岳城了，他们都没能穿过这些敌人组成的壁垒。
现在库纳人已经完成了包围，前方敌人如山如海，她知道的，但是她没说，他不知道。
杜洛华安静地走着，其实他已经预感到了前路必定坎坷，可他再也不会退缩，莲狼的士兵也从不会退缩。
所以当他看到那山坡之下豁然开朗的营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回去吧，你过不去的，不要去送命了。”弥赛亚突然打破了沉默。
杜洛华摇了摇头，问道：“那你会走吗？”
弥赛亚愣了一下，也摇了摇头。
“贵族也是莲狼的孩子，我说过的。”弥赛亚说道：“我的身份特殊，也许可以过去，但是你却不一样，敌人是你的无数倍。强冲，过不去的。”
“莲狼的士兵不会退缩”杜洛华用头靠着背上的旗帜，说道：“这是我们的荣光所在。”
他看着公主，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彩：“到雾岳城去，这是我接到的命令，所以哪怕是死去，我也要去的。”
弥赛亚看着骑士，这个其实才成年不久的骑士，一如她在故事里听到的莲狼的骑士那样。
那样的骄傲，那样的勇敢。
她笑了起来。
山峦之上满是她容颜的光彩。
“我的骑士，你愿意为我赴死吗？”她说。
“我愿意，我的公主。”杜洛华注视着她的眼眸，说道：“请原谅我带您涉险，您的骑士以生命起誓，定会安全地带您去到陛下身边。”
“我相信你。”
杜洛华重新穿上盔甲，将旗帜固定好，然后翻身上马，亚萨发出充满战意的嘶鸣，主人尚且不畏惧，它又如何会恐惧。
“公主殿下，北方第三军团独立骑士旗为您效死。”杜洛华抽出长剑，剑上绽放出湛蓝色的光，然后是他的身上，盔甲上，甚至亚萨的身上。
“嗯”弥赛亚轻轻应了一声，将头埋在他的背后，尽量让自己不成为他的负担。
“你也是武勋贵族么？”她小声地问。
“嗯”
“可以告诉我你的姓氏吗？”
杜洛华笑了起来，说道：“若是有幸生还，我再告诉你。”
“好”弥赛亚点了点头，身上也绽放出了苍白色的魔纹，并最后在他们的身周形成了类似护盾的壁垒。
山下的营地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异常，一下子喧嚣嘈杂。
这里的地形正好，是天生为骑兵所准备的战场。
杜洛华策动马蹄，向前提速，亚萨踏在地上，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渐渐。
声如雷霆。
蓝白交映的光，如同闪电一般。
莲狼人没有尤拉蒂拜尔人那样优异的先天法力，也没有库纳人这样天生魁梧仿佛岩铸的身躯，可他们依旧建立起了这片大陆上最伟大的帝国，为什么？
是因为魔纹？还是因为权谋？
或许，这一刻的杜洛华才能骄傲回答。
莲狼人之所以可以骄傲地征服一个又一个敌人，凭借的是他们骨头里血脉里流淌着的骄傲，和那些流淌着骄傲的血和肉的年轻人们用尸骸铸造起来的荣光。
当终于看到仓促负甲的敌人绝望的脸庞，杜洛华在心中默念莲狼骑兵冲锋时的誓词。
莲狼骑卒，锋矢所指，要么死战，要么战死。
一人对山海，也如此。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