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可归鞘1
By云兮梦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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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认识王梦还的时候，是一个阳光刚好的上午。
她刚把货物从背箱里摆出来，还没开始叫卖，就听见扑通一声。一个男人一头栽到在地上，浑身粘着土，身上麻衣满是补丁，长长的头发因为太久没洗而一团团卷在一起。
司空墨眨了眨眼睛，在想着要不要叫官差，毕竟她虽然卖药但是只治跌打扭伤。这时看到男人侧过头望着她，他虽然脸上脏兮兮的，可是眼睛却异常地清澈明亮。
就像是仲夏夜的天空，很漂亮，可惜没什么用。
“要饭的，别看着我哦，我也跟你一样穷”司空墨看着趴在地上的男人轻声说：“真的，顶多比你多吃几顿饭！”
似乎怕他不信，她又补充说。
王梦还像快死的鱼儿一样扭了扭，说：“卖药的，我想买药，可惜没钱。”
司空墨哦了一声，从背箱里捏了一片膏药丢给他，看起来就像打发乞丐一样。
他似乎也的确是乞丐，司空墨这样想。
（二）
世上后悔人常有，后悔药却无，以往司空墨不论做什么都会先提醒自己三思后行。
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算了，要是没地方去要不你先住我那儿？”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所以等到家以后，司空墨面无表情对某个蠢货说：“后面是柴房，晚上你就睡这儿吧。”开始司空墨还担心这样安排是不是会让这个武功有一层楼那么高的高手恼火，可是看到王梦还就像个小狗打量新家一样打量她家年久失修还有点漏风的柴房的时候，她只觉无言以对。
这个笨蛋！
第二天推开院门拥暖阳满怀的时候，她揉揉眼睛看着笑容明媚的太阳已经过了院墙，于是思量今天又不用去做生意了。
她洗漱的时候才发现王梦还不见了，一并不见得似乎还有她的药箱和柴刀。
换个其他的人在她这儿借宿她能想到的大抵是拿了些不甚值钱的东西跑掉了，可对于王梦还，她能想到的约摸是夕阳下背着药箱提着拆柴和柴刀撒欢奔跑的大狗。
那个笨蛋呀。
今天天气不错，天蓝蓝，日暖暖，司空墨从屋里搬来小凳子在院中坐下，扬州许多人家都有这样的院子，只不过大的叫园林，小的，其实只是用篱笆围起来的菜圃罢了，不过司空墨认真地在自己的菜地里种上了一些常用的小药材以及一点大白菜。
在院角还有一株梅树，这星星点点如堆砌洁白雪花的梅树是她师娘下葬的日子她亲手栽下的，待到春归，怕已亭亭如盖。
司空墨多望了几眼，心想过些时日梅子定能长不少。
小小发了一会儿呆，感觉阳光走过院墙，司空墨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却又瞧见王梦还昨夜晾的衣裳。看得出这衣服他已经很认真洗过，比在他身上时要干净不少，但还是有两个不小的破洞在勾引着寒风，司空墨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不过最后却是无奈地一声叹息。
为何叹息，她不知道，就如她不知道为何发笑。
于是她找来针线、剪刀以及抹布，把这件已经打了不少补丁的衣服收下来放在膝上，衣服还有些潮，指尖凉凉的，她比了比尺寸从抹布上剪下一块布来。喔，为什么用抹布？大概是因为只有抹布才能跟这件衣服缝在一起而不显奇怪，并且便宜。
司空墨哼起不知名的小调，眉毛弯弯，开始缝了起来。那个家伙看到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呢？一定会高兴坏了吧，那个傻瓜，随随便便就觉得满足。司空墨在心里想着。
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而且这也的确不是喜欢，大概只是觉得这个男人有趣吧？
阳光照耀在她面上，映出淡淡的红，打上几个补丁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司空墨舒展了一下身子，突然有些期待王梦还回来。
生活中巧合其实并不少，院门此时被推开，王梦还披着阳光走入院来。
正如司空墨所预料的，王梦还背着药箱，提着柴与柴刀，不过出乎意料的，他还多拿了两支糖葫芦。
司空墨噗嗤一声，展颜笑了起来。
心里却是念叨一句这个傻瓜。
“你去哪儿了。”明知道，但是司空墨还是问道。
王梦还放下东西在她身边说下，说道：“早上去城外打了一些柴，回来的时候顺手把药卖完了。”
“卖完了呀。”
“对呀。”王梦还递过来一个小钱袋，司空墨点了点，八两银子，还有三十八枚铜钱，正好是昨夜她装进药箱里的药刚好能卖到的价钱，看来这个傻瓜总算走了一次正途。不过她昨天装进去的药数量以往都要卖好多天，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卖完了，司空墨又看了看他砍回来的柴，大大的一捆，也够用好多天了。
司空墨心说其实你动手能力也不错嘛，可惜就是年纪轻轻不走正道。
至少在她听说有人提着一把柴刀闯进漕帮分舵打翻了所有人然后挨个逼人买药之前，她是这样想的。
以往只是她一个人坐在院里晒太阳，现在变成了两个人坐在这儿吃糖葫芦。这样的感觉很好，身上暖暖的，咬一口糖葫芦，甜过之后酸酸的，心里却一直觉得是甜甜的，暖风里，她的眉眼都是弯弯如新月。司空墨侧过头，王梦还抱膝而坐，他嘴里叼着竹签上下摆动，眼睛却望着梅花怔怔出神。
他看花，她看他，她忽然觉得他其实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这个故事或许很长，或许很沧桑，但是她不想去问，虽然她知道问了的话这个男人肯定是会说的，可是过不了几天他就会离开，江湖儿郎江湖死，在江湖之外的驻足，必定只是暂时的，江湖内外，本身就是两个世界。
她不想从这个世界跨到那个世界去，她只是一个梦想开医馆的市井姑娘。
“唔？”王梦还察觉到身旁人在看他，侧过头来疑惑回看。
四目相对，司空墨只觉得心乱如麻。
“你看着这满树梅花，在想什么呢？”
她终究是问了。
“喔，想起了一个故人。”
他果然如实回答。
“前年我在金陵城外看到了半山梅花，于是驻足赏花，却遇见一个公子哥儿说看见我坏了他赏花的心情，你知道的，这几年我的样子也确实比较邋遢。
司空墨呵呵笑着，心说你何止是比较邋遢，不过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也确实都是些不讲道理的人。
“之后呢？”她问。
“我就跟他打了一架，可没想到那家伙有两把刷子，我跟他打了一个多时辰难分难舍，你要知道当时那是打的一个天昏地暗鬼哭狼嚎……”
不待他继续吹下去司空墨就泼冷水道：“我猜你输了。”
王梦还果然尴尬地咳嗽两声，说道：“当时给揍得跟个猪头一样。”
司空墨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样，想着你现在也跟个猪头一样。
似乎是觉得这样说有失脸面，于是王梦还又补充道：“但是他也不好受，给我用剑柄敲了满头的包。”
“嚯嚯”司空墨轻笑起来，问道：“你不是说你的武功有一层楼那么高吗？原来还有打不赢的人呀。”
王梦还看着她笑，也跟着笑了起来，说：“总有那么几个打不过的人的，那个家伙吹牛说九幽之上，九霄之下，有他无敌，还不是在一个女人手里栽了跟头不敢再去挑战的。”
“再后来呢。”
“后来呀，他说他跟他的师兄要让这天下变得不一样些，问我有没有兴趣一起来，我说没有，接着他又开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于是我就答应给他卖命了。”
司空墨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哦，管饭。”
司空墨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只能想到一句不可理喻的傻瓜啊。
“喂，要饭的，你什么时候走呀。”司空墨叹了一口气，转开话题不打算让他继续说下去。
“啊？”王梦还疑惑地看着她，似乎没听清楚。
司空墨深吸一口气重复了一遍道：“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呢。”
王梦还沉默下来，眼睛看着她，亮得让她有些心虚。
“我可以不走么？从现在，到将来。”等了好一会儿，王梦还才说道，他笑起来，笑容干净得像久雨初晴后的蓝天。
明明这样冒犯的一句话，经他说出，却不让人感到半分秽念。
“好啊。”王梦还抱着头仰躺下，任阳光倾泻在他身体每一寸，司空墨看着他怔怔出神，好久以后她才记起那之后再没见过他那柄不离身的长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