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见到柳姨，她的目光太过锐利，也太过明亮，透过那双炯炯有神的瞳孔，他能够异常清晰的看到自己现在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他害怕看到这副模样的自己，丑陋而又软弱，就像是在粪坑里蠕动的蛆虫一般令人作呕。
所以他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身上那凌乱不整的衣服，陷入沉默，一言不发。
柳姨是知道了什么吗？难道清柔跟她说了吗？
应该是吧，清柔那么笨，稍微用点心就可以把她所有的秘密掏的一干二净。
他是这么认为的，他一直都觉得清柔是个笨蛋，又傻又天真的笨蛋。所以，精明的柳姨，肯定会察觉到她的异常。
他想的没错，柳姨确实感觉到了不对劲。他也想错了，因为柳姨根本就不能确认他和清柔之间发生了什么。
“……，不让我进去吗？”
他站在门口，把房间挡了个严实。说真的，他确实不想让柳姨进来，因为房间太乱，也太脏了。他曾经无比厌恶这种脏乱的环境，可是现在他才猛然发觉，只有这种又脏又乱的地方才最适合他。
他本身就是一个肮脏丑陋的存在，所以他只能呆在这种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地方。
可是，他却又不希望别人看到这种不堪入目的场景，也许这只是他最后的一丝自尊，然而这种自尊是如此的可笑。
明明是他自己放弃了自己，却又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这自暴自弃的样子。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直到现在，他依然是这样。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挡住房门，然后低着脑袋，狠狠地咬住嘴唇。
他觉得，柳姨应该明白他这么做的意思，可是柳姨却完全忽略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直接就硬闯了进来。
只不过，才刚进入房间，柳姨就慢慢的停下了脚步，然后转头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他。
“该打扫一下的。”
柳姨淡淡的说道，只是他却依旧是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不说也不动。
“放着不管，再好的房间也会变得一团糟。如果不喜欢这样的房间，那就干脆点搬出去，别糟蹋。”
听到柳姨的话，他的身体猛然一震。他是个很聪明的家伙，他自认为是一个很聪明的家伙，所以可以轻而易举的感觉出柳姨的这段话意有所指。
干脆点……吗。
他默默的握住了拳头，嘴角不受控制的微微上扬了一下。很浅的笑容，却充满了苦涩的感觉。
他也想干脆的放弃，可他从来都不是那种果断决绝的家伙。甚至，在前一刻，他还想过要重新回到清柔的身边。
他是个矛盾的人，因为矛盾，所以他总是显得犹豫不决。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放弃清柔，之所以那么冷酷的对待清柔，其实只不过是在挥霍她的温柔而已。
因为他知道，清柔不会轻易的放弃他，就算他做的再过分，她也会温柔的对他。就像是一个跟母亲发泄不满的孩子似的，可以毫无顾忌的大呼小叫，冷言冷语。
他，到底是怎么看待清柔的？
他，真的是对她付出了感情吗？
也许，并不是吧。他只是需要她而已，需要有个人跟他一起分担痛苦，这样他才能获得些许轻松。
如果他真的想要放弃清柔，就不应该跟她有一丁点的交流。可是，他却在对她发泄内心的痛苦，让她产生一种“只要小朗发泄完毕，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的错觉。
就像这个乱糟糟的房间一样，他只是一味地把自己不需要的垃圾随手一扔，从来都不知道好好的打扫一下。
因为拥有，所以不知道珍惜，人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就能够得到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视若珍宝。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心疼过清柔，他只是在一味地对她发泄内心的黑暗情绪而已。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如此。
一直都是如此。
“……，对不起，柳姨。”
他缓缓的抬起头，眼神依旧黑暗，却充斥着异样的坚定。没有慌乱，也没有逃避。即使是面对柳姨那双锐利的杏眸，他眼中流露出的，也只有坦然。
坦然的面对着自己眼前的一切。
可是，这副模样的他，却让柳姨默默的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无法对清柔说了……”
啪。
清脆的耳光声掩盖了他接下来的话，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抿起了嘴唇。
他很讨厌被别人打耳光，他觉得，应该不会有人能够轻描淡写的接受这种屈辱。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脸歪到一边，默默的忍受着脸颊上那抹灼热之感。
“混蛋！！！”
啊，是啊，我是个混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所以，我才要跟你说对不起啊，柳姨。
也许，柳姨并不知道，他其实很敬重她，他把她当成了一个真正的长辈，一个粗鲁却又温柔，大大咧咧却又无比细心的真正长辈。
他尊敬她，所以在柳姨勃然大怒的时候，他默默的低下了脑袋，不敢看她现在的脸庞。
这样，也好。
这样的话，就真正的结束了。她们只需要恨他就够了，其他的感情，都不需要。
这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结局，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为什么？”
柳姨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微微一愣，只是在看了一眼那张面无表情嘴唇却在微微颤抖的脸庞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声音满是沙哑的回答道:
“原因，重要吗？”
柳姨在问什么，他很清楚。虽然他的回答有些没头没脑，可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柳姨同样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觉得他是一个会戏弄女孩感情的人渣，如果他真的是在戏弄清柔的话，也不可能会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
他的声音，好像在哭。
不过，他说的对，结果已经是这样了，至于原因，真的不是那么重要。
虽然如此，虽然如此……
“把拖把拿给我。”
“……，嗯。”
………………
柳姨离开的时候，额头上满是汗水。
那是累的，可如果不是拖把棍断掉了的话，哪怕是累死，她依然不会放过他。
即使，她知道，他有很多的难言之隐。
柳姨走了，当房门慢慢关紧之后，他才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将扔在地上的棉袄重新穿好。
他其实很感谢柳姨，感谢柳姨能狠狠地揍他一顿，所以在柳姨伸手问他要拖把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将厨房里的那根木制拖把一脚踹断，将拖把柄递到了柳姨手里，然后把身上那件厚厚的棉袄脱掉，背对着柳姨跪了下来。
柳姨打的很重，几乎是没有任何余力。木制的棍棒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哪怕，是把嘴唇咬烂。
疼，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
很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因为还活着，所以会疼。
所以，这种剧烈的疼痛，让他感觉到了一丝轻松，一丝赎罪的轻松感。
明天，该去学校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