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姐？雪姐？！”
他半跪在床边，怀里紧紧的抱着那个正在不断啼哭的小生命。眼眶发热，似乎有什么正在从泪腺中不停的分泌，流出，坠落。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忐忑，如此的激动，如此的颤抖。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幸福感让他说起话来都变得断断续续，一向被他认为是代表着懦弱与卑微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接着一滴，轻轻的落在了她那洁白如雪的手背上。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惶恐，似乎是听到了他和凝儿的呼唤，她终于是颤巍巍的睁开了双眼。她想要看看他，想要看看自己的孩子，想要看看自己心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可是，为什么看不清楚呢？
为什么眼睛，像是被罩上了一层薄纱似的，如此模糊，如此迷蒙呢？
“小……朗？”
她艰难的伸出手，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摸索过去，而他则是在瞬间，就抓住了那只冰冷如雪的小手。
很冷，冷的让他感到惊慌失措。所以他赶紧把这只小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希望用自己的体温让她感受到温暖。
“我在，我在这里哦雪姐……还有凝儿，凝儿也在呢。很可爱的女孩子哦，长的很像雪姐呢。”
“是……是吗？太好了……”
她想要笑，因为是那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因为是那么幸福的事情……可是，脸上的肌肤，却是如此的僵硬，僵硬的她只能微微露出一丝细小的弧度。
好累，好想睡觉……
“是啊雪姐，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我们终于有了孩子，有了家。你看，凝儿，凝儿多多可爱。而且，她哭起来的声音，真的好大啊。这丫头，一定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呢。”
他一只手抱住那个小小的宝贝，一只手紧紧的握住她那依旧冰冷无比的手，因为兴奋激动而不断流下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轻轻的滑到了她那只无力的放在他湿润脸庞上的手。
于是，她努力牵动着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像是笑容的笑容，一个，充满了疲惫，充满了无奈的笑容。
“小朗，怎么，怎么又哭了？不是约定好了，都不会，不会再哭了吗？”
“对不起雪姐，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谢谢你，谢谢你雪姐，真的，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有了家，有了一个真正可以让心停留的温暖的地方。谢谢你，给了我我所追求的一切，给了我一直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真的，太谢谢你了。
雪姐。
“不，不要再哭了好吗，我喜欢看小朗笑，喜欢看，小朗那种像是晴空般温暖爽朗的笑容。”
“嗯，嗯。我不会再哭了，绝不会再哭了，我会笑，笑得很温暖，很爽朗，笑得像是晴空一样。”
“对，对嘛。小朗，小朗是个坚强的男人哦，是我最心爱的男人。所以，所以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开心的，坚强的笑下去……”
“我会的，我会的雪姐……雪姐？雪姐？”
“小朗，我，我好累啊。我想休息一下了……”
她微微的笑着，已经涣散的瞳孔无神的看着他所在的方向。她想要看看他的脸，现在的他，一定哭的像个大花猫吧，肯定是一副非常滑稽可笑的模样吧。
就像是那个时候，她在天台上帮他包扎手上的伤口时一样。
就像是那个时候，她在滂沱大雨中和他挥手告别时一样。
就像是那个时候，她在初雪飘零的季节里从那个出租屋里离开时一样。
她也想看看凝儿的脸，看看自己第一个孩子的脸，看看这个在她心如死灰的时候一直陪着她的孩子的脸。
凝儿，一定是个很可爱，很健康的孩子吧。听啊，她哭的声音，是那么的响亮，是那么的悦耳。凝儿，将来一定会比作为母亲的她更加漂亮，更加讨人喜欢。
好想看看他们啊，真的，真的好想，再看看他们。
可是……好累啊，真的好累啊，好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小朗？”
“我在呢，我在这里呢雪姐……”
“天，黑了吗？”
他迅速的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那片被黑云笼罩的阴暗天空，然后对着眼神已经变得一片灰暗的她温柔的笑了笑。
他在笑，可是眼泪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对啊，天黑了，天已经黑了。”
“是吗，天已经黑了啊……我该睡觉了。”
“不雪姐，再陪陪我，再陪陪我说说话好吗？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你可以不用说话，就看着我，听我说好吗？呐雪姐，你看凝儿，你看看我们的女儿，她真的很可爱呢，小脸红彤彤的，像是个猴子屁股……
哈哈，凝儿生气了，是不是听到爸爸说你坏话，所以不开心啦？对不起啊凝儿，不哭不哭，爸爸跟你道歉好吗？哈哈，真是的我在说些什么呢，哪有说自己女儿的小脸像猴子屁股的，把凝儿都弄得生气了……
可是啊，凝儿真的好像是只小猴子，那么小，和我的巴掌差不多大。不过，将来凝儿一定会长的和你一样，又漂亮又温柔。
呐雪姐，等凝儿长大了，我们就一家人去看那片你一直想看的花田好吗？还要去那个神庙里参拜一下，帮凝儿祈福，求神明保佑她健健康康的长大……说起来，之前我可是最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呢，我总会说那种东西都是骗人的，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还真是过分啊。
真的是太过分了，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嫌弃这个狗屎一样的社会，嫌弃那些狗屎一样的人们，嫌弃这个狗屎一样的自己，嫌弃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多亏了有雪姐，多亏了雪姐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远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糟糕，多亏了雪姐我才有重新振作起来的动力。
呐雪姐，你不是说过想喝荔枝露吗？等过一阵子，我就去给你买。还有你编的那些红绳，那些绳子都是你费尽心思编出来的吧，我会帮凝儿也带上哦，毕竟是妈妈编出来的，我想凝儿也会很开心的吧。
哦对了，还有那个，当初雪姐不是跟我说过嘛，你想要再爬一次墙头，踩在我的背上再爬一次墙头。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我拒绝你了，真的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嘛，你就原谅我好了，作为补偿，等雪姐你恢复了，我就每天都让你踩在我的背上好吗？
雪姐你看，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去做呢，还有好多好多的东西没有补偿你呢，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陪着你的，陪着你靠日出，陪着你看日落，陪着你看花田，陪着你去吃你喜欢的糕点。然后，等凝儿长大了，我们就一起陪着她去上幼儿园，一起去开家长会。
春天我们就一起去郊游踏青，夏天我们就一起去抓蝉游泳，秋天我们就一起去看枫叶，冬天我们就一起堆雪人……我们真的，真的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做……”
他低着头，将自己满是泪水的脸庞隐藏起来。她说过，她不喜欢看到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她说她喜欢看他笑，她说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帅气，很温暖。
可是，他现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出她喜欢的那种笑容。他想哭，很想哭，所以只能把脑袋低下去，不让她看到自己脆弱无力的一面了吧。
他说了很多，说了很久，然而却没有听到任何回答，于是他慢慢的把头抬了起来。他相信，只要他抬起头，就能够看到她那满是宠溺的笑容，只要他抬起头，就能够看到她那满是无奈的双眸。
只要他抬起头，她就会温柔的笑着，温柔的告诉他，不许哭。
但，他没有看到，他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一切。他的眼中，只有那张苍白憔悴的美丽脸庞，只有一双已经轻轻闭上的眼睛。
于是，他慌乱了，他不安了。他强压住心中那让人感到崩溃的钝痛，慢慢的爬到了她的身边，像是和从前那样，无比温柔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雪姐？雪姐？”
他觉得，雪姐是太累了，所以才会在不知不觉间就睡着。毕竟，雪姐的身体并不是那么好嘛，她这次肯定也是和以前一样，因为太累所以睡着了。
她可是最喜欢睡懒觉了，在学校的时候，她就会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的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不过啊，雪姐总是很调皮，有很多时候其实她并没有睡着。她说过，她喜欢听他喊她起床的声音，很温柔，很宠溺，所以她会时不时的装睡骗他。
这次，肯定也是和从前一样吧。只要他温柔的喊她，她就会猛地睁开那双充斥着笑意的眸子，满脸坏笑的看着他。
她最喜欢这种恶作剧了，所以总是会乐此不疲的做，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雪姐，雪姐你一定还是醒着的吧，别逗我开心了，赶紧醒过来啊。你辛苦了这么久，肚子一定饿坏了吧。我这就去做饭，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做……好了，我认输了，我承认被你骗到了好吗，所以别一直闭着眼睛了，你一定还醒着呢对吧？”
没有反应，她没有和往常一样睁开眼睛，笑着告诉他他被骗了。她依旧是紧紧的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雪姐，呐雪姐，你要是再不睁眼，我就生气咯？你看，凝儿也在叫你呢。凝儿，快点叫妈妈，妈妈又在使坏捉弄爸爸了，你也一定不喜欢妈妈这种恶作剧吧，所以我们一起把妈妈叫醒……”
啪嗒。
那只被他紧紧抓住放在脸庞上的冰冷小手，在他不经意的把手松开的时候，无力的摔在了被子上。
那道不算大的坠落声，却像是一道惊雷，在他的心中猛然炸裂，让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他慢慢的伸出手，再次抓住了那只宛若无骨的冰冷手腕，然后无比轻柔的放在自己脸上，接着轻轻的松开……
啪嗒。
咔嚓。
窗外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突然响起。
像是被厚重的黑色幕布彻底遮掩住的阴沉天空中，久久未曾停歇的风雨，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就像是，一个戴着灰暗面具的小丑，在撕心裂肺的失声痛哭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