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记录
我想起很多事情。或者是从记忆的抽屉中抽了出来，或者是本就存在于后台的事情被察觉到。
夏日的时候，在自家顶上的平台上观望飞行器拉出白线，然后钻进巨大的几乎要贴到地面上的积乱云中。天空蓝的刺眼，蝉鸣在脚下化作如同收音机杂讯一般的底噪。感受着迅速消融的香草味冰淇凌的甜味分子，两口喝完因为兴致不打招呼就到来而买的银色罐装啤酒。尽管躺在影下依然燥热不安，散漫地穿着印有西瓜图样的T恤，肚子发凉，汗携带着我的精神力不停渗出。头发因为盐分黏在一起，手背自然搭在额头上，遮住一半的视野，不知名的白色鸟类偶尔飞过。
我在思考着要不要把头发修剪到齐肩的长度，或者再短一些刚好盖住耳朵的程度。
“……”
我说了一些回忆不清的话。没有听众，言语没有接收器，只好消散于穹顶的蔚蓝中。言语过于没有形体感，以至于我无法确认它是否存在过。或许都是幻觉，记忆全部都是被捏造的，捏造这个动作的实施者和被实施者都是自己。
天空中出现巨大的斑点，狂暴的气流绕着斑点旋转，那是巨大行星的一个点。那个大气层之外之物压迫过来，街道的电线杆折断、柏油路面瓦解、猫们和犬们相继飞入空中，接着我也被这引力拉了过去。
“她，她们，果然如你所说在那里。”
猫从帽中探出头来，胡须让我耳朵发痒。
电波塔、电线塔、电信塔下，她和她的狗等着我们到来一般伫立着，她系着手绳，手绳连接着犬，犬的头上顶着刨冰机，刨冰机被保持平衡。
时间被冻结，星点的彩色灯光在空气中凝成光柱，人群和黑暗融为一体，杂音被冬中的草木吸收得一干二净。
“果然最初和最后都是你啊。”
我说。
“英雄就是要最后出场嘛。”
她笑着说。
“把刨冰机给我吧，我需要改变一些东西，好么？输赢毫无意义。”
猫说。
“就算是你……也不行。没办法。”
犬说。
“你和英雄毫无关系。”
“简直是恶棍。”
我说。
“啊……哈哈。”她的笑声越来越弱，“也不用说得那么过分吧？”
“恶棍。”
我一边向前一边继续，完全不顾猫在我的耳边“喂啊，那家伙很不妙”的告诫。我笔直向前，向她压迫而去。
猫的事情怎样都好。
犬的事情怎样都好。
刨冰机的事情怎样都好。
年末的事情怎样都好。
“恶心。”
“讨厌。”
“嫌恶，厌恶。”
“令人不快。”
“令人生气。”
“去死。”
“别给我擅自去死啊。给我活过来。”
“让我不满。”
“不愉快。”
“让我焦躁。”
“烦闷。”
“烦躁。”
“真是讨厌。”
“你在搞什么啊。”
“到底在搞什么。”
“折腾了整个城市的猫和狗。”
“让我不能好好睡觉。”
“真是可恶啊。”
”闹个没完。”
“我要哭出来了。”
“冷死了。”
“出了一身汗。”
“都是你的计算。”
“毫无常识。”
“真是软弱啊。”
“讨厌。”
“莫名其妙。”
“意味不明。”
“完全不明白。”
“只觉得烦闷。”
“毫无自觉性。”
“我看起来很冷静么。”
“擅自的家伙。”
“搞错了吧。”
“什么啊都是。”
“讨厌。”
“讨厌。”
“讨厌啊。”
“搞什么鬼。”
“恶劣。”
“恶质。”
……
……
……
我像是说尽了一生的坏话一样。
手指快要给相机握把的胶皮留下指甲痕迹一般用力。
肩膀颤抖个不停。
面目难堪。
“真讨厌自己。”
“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你。”
“简直无可救药。”
“被吸引。无发觉的情况下被你带来的热闹吸引。”
“为什么我没办法袒露自己的感情呢？”
“为什么我没注意到呢？为什么你不注意到呢？”
“讨厌啊。”
她全盘接受下来。眼神在闪烁，我不知道那其中有着什么意味。
“也差不多到时间了。没有可以刨的东西啊，把你投进去如何啊？那边的猫先生。”她拿起刨冰机，柔和地笑着说。
“我……我拒绝。喵。”猫缩回了帽子里。
真是让人讨厌的笑容，现在也置我不管。擅自地干些什么，率直地说些什么，真是恶质的人。
“是你吧。”她对我说。
“什么？”
“擅自地拍照，率直地陪我胡闹。我起初——只是有些羡慕和嫉妒你而已，有这样一本正经的人？做出奇怪的姿势拍摄猫，不需要被理解也不需要理解的，简单地、单纯地、纯粹地做着事情，说着话。”
“我做不到。”
“你有着我身上的不足之物。”
“最初的最初，只是，偶然的，转瞬即逝的想法，想看看你能奉陪到什么程度而已……可是。”
“即便是现在，先坦率的也是你。真是恶质的人。”
“明明先吸引我的是你啊。”
她慢慢说完。
该死的行星。
接着她拿出手机，上面是我的博客。
“今年快点结束就好。”——我出门前发布的信息。
“来年也想继续一起。”——她在之下分明的评论。
“倒是早点注意到啊。”她笑着说。
手表响了起来，公历年的最后一位数字变成9。
雪花如碎屑一般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