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江市,一月29,正月初五,归禅寺
初五礼佛,是华夏人的传统。千江说小不小,供着佛菩萨的庙宇在沿江的两岸三地,同样说不上少。但是真正占着地位的,当还是供着观音的归禅寺。
大年初五,天下着细雪。乌青的天色,微透着高云之上的亮光,前来上香的香客们,匆匆来去,踩在寺里备好的防滑草垫上。随着远处传来的汽笛引擎声,人流紊乱而有序,蜿蜒到天边。
细雪没能阻止香客们的步履,清寂的古寺,因为香客们多了一丝人间烟火的嘈杂,却也因细雪中檀香缥缈的缭绕,亦多了些出尘气。
院墙内外皆红尘,普度众生的佛法尚分大小,那么归禅分一个内外,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外院的香火很旺,罗汉堂里经声不断,财神庙的游客不绝,供奉着巨大观音像的广场上,更是从早到晚的檀香缥缈。虽也不知,这点到即止的零星供奉,能不能得到仙佛的垂怜庇佑?但多少可以求个心安顺遂。
内院,非等闲不可入。来去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想入内院,你得先有一个‘富’字;想入内院,听主持高僧们讲佛祖菩萨的法,那你就得在‘富’后,再多缀上一个‘贵’字。
至于那什么头香的名额,开光的佛器,主持的算卦批命,手把手的开坛解惑......其中的弯弯绕绕,那可真不是一句两句可以掰扯清楚的。更何况,如今各地,都有灵气复苏的迹象,有了实力地位的人知道的东西,自然要多一些。
而今天,归禅的内院阖了门,在千江高层可以说上有些话语的明慧主持,更是在告罪了内院的几位贵客后,不见踪影。
内院的一间朴素而不失雅致的禅房,向解难正抬着头,表情舒缓,嘴角带着一抹轻笑的望着挂在房中的《心禅》帖。
白纸黑墨,笔触圆润无锋,挥洒自如,有深意,亦有禅意。笔墨疏漏留白之间,一股肃冷净白的清净扑面而至,安抚人心。
禅房朴素不假,可单就这幅字帖,就让这份‘朴素’里的奢华,浓烈到了极致。
嘟嘟嘟--
清脆而不失稳重的敲门声后,古朴的木门,以一种恭敬而小心的速度被打开。
胡子花白的明慧主持,端着一盘生白精致的素糕,温和高深,很有高僧气派的走了进来。
可是所有的温和雅致,高僧气派,在看见站在《心禅》帖前,衣衫老旧,腰悬剩柄残剑的身影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明慧在心中轻颂了一句‘阿弥陀佛’,可是远在九天的佛珠菩萨,并不能打消主持心里的紧张。
归禅寺是顺治15年建的,多少也算得上百年历史,如果惹恼了眼前这样,还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个年过完啊!
(况且,就算那九天的神佛们来了,怕也不敢在这位前辈面前放肆吧?)脑海里闪过放肆不尊的话语,明慧老僧在心中无力的轻叹。
“前辈,给你备了些糕点,希望不要介意。”素糕恭敬的摆在桌上,老僧合十道:“厨房做了道素鱼,麻糖施主可随时移驾。”
“不用等麻糖了--”向解难转过身来,平静而沧桑的瞳眸中,带着一丝恨其不争的无奈:“她奔回去追番看偶像剧去了,说是要好好弥补一下,三十年精神空缺。”
剑尊说的话不讲究含蓄,直白直接。前边的话语,在清淡的语调中听来没什么,可是‘三十年’说出来的时候,老和尚却忍不住心惊胆战。
转着梨花木的佛珠,轻颂一遍佛话,老僧说道:“大梦初醒,一梦三千。麻糖施主至情至性,心如稚子,值得我辈学习。”
不是没想过糊弄过去,可凡事有舍有得,如果为了一丝侥幸去欺瞒这位实力不知高到几许的剑尊,这百年古刹,怕是就开到头来。
话说开了,哪怕之后承些苦难,但到底占了几分先机,多了几分不是太多太好的颜面。
“你们的胆子很大。”向解难坐到禅房的客椅上,拎起一块素糕丢到嘴里,素糕黏糯,浅淡的米香在似有似无的甜味中,变的更加的醇厚绵长,令人食指大动。
“一群连仙境,哦不,连凡境巅峰都没到的沙弥,也敢参与到【与天兑子】的棋局里来。
我是该赞叹你们乘风破浪,不畏艰险的勇气?还是该嘲讽你们,无知无畏,坦然找死的愚蠢?”
嗡--!!
腰间的陋剑颤抖清鸣,浓烈到令人昏厥的血腥,化作实质,恍若生物般的阴云,驱散了素雅禅房里的清净。
血气弥天,桀骜张狂!
佛门净地,自有佛门净地的颜面。血气升腾起的刹那,归禅寺的护宗阵法便做出了决绝的回应。
广场上的观音像妙眼微睁,罗汉堂里传来108道佛经佛唱的回响,财神庙里的老爷大开笑口,大雄宝殿外的金刚舞戈动戚......千亩地界上各式宫殿佛堂,金芒飘逸,勾勒交织,组成了一方硕大无朋的佛光袈裟。
无量光,无量寿,无量法,无量佛。一念阿弥陀佛,即念十方三世一切诸佛。诸佛诸天,诸天诸法,诸法诸量!
随后,坐落在归禅寺各处,容纳香火香灰的铜炉大鼎,似被无形之力牵扯,一点点纯白色的零星灯火,自沉淀的香灰中浮现。
温暖、炽灼、淡薄、厚重...浮现的白芒有相无形,单薄脆弱,却冥冥之中,与满园香客的人流相互呼应着。白芒融入佛光璀璨的无量袈裟,本是虚渺无实的袈裟,由虚凝实,自无到有的变化,让佛光袈裟的巍巍气态,又胜了三分。
“借风水格局,房屋勾连气脉,作袈裟格局。再用百年来积蓄的人间香火,由虚入实,成就出一份灵宝投影来。”向解难似笑非笑的歪了歪嘴:“想法不错,就是主阵的核心,也就是广场上的那尊观音像,用的材料不咋地。算了,说正事要紧,别玩这种小孩过家家了。”
说罢,向解难曲指,弹了弹腰间陋剑。金铁清鸣,却骤然迸溅出空气撕裂的恢弘巨响。
执意欢快,大气张扬,就像......一只脱笼的披甲雄狮。
血芒惨烈猩红,但却无一丝妖异邪恶的诡谲。其红,堂堂正正,舒朗阔气!其烈,以杀止杀,九死不悔!
在明慧老僧诧异惊愕的目光中,以27万亡魂血意凝练出的猩红深处,突然迸射出一份比那佛光袈裟,更加堂皇伟岸,更加巍巍高大的功德宝光。
红金色的功德宝光,径直喷涌到佛光袈裟之上,没有任何抵御阻拦的,袈裟破碎。
为民厮杀,百战还生!逆天争命,功德染血!
那久居在高台之上的神佛,又怎可阻挡,一柄自无尽绝望中,承了无尽悲欢,阑珊步履而来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