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问话,并不显得无礼或夸张。年轻的面孔上,甚至还带着些微困惑的天真。
但是,没有人会认为他天真;正如,没有人会忽视少年周身,那洁白飘然,飒意自在的白云一样。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此言道别离:人生动辄如参、商二星,此出彼没,不得相见。今夕何夕,酿饮悲欢,终不见。
自人海茫茫中相见,是一件交织着偶然与必然,命运与个人抉择的美好事件。该因永恒不灭的‘别离’,在悲欢终贯彻了生命始终。
《光之伟神福音书》中《月契》第三章,第35小节亦言:特伦巴(历史上的一位圣徒)行三百善事,得垂与主的擦肩而过,而不可见。擦肩五百回后,垂垂老矣,得见神颜。
可是带领着惩戒骑士的休亚·道道尔克伯爵,此刻却宁愿,不要体味这次相遇的‘美好’。
场间,突兀而自然的,变得沉寂。沉寂的,好像连云气流动的滑过,都变得清晰明了。
站在休亚伯爵后方的侍从骑士们,甚至不知觉的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丝一毫的声响,就会让现在脆弱而游移的平衡被打破。
以卑微之躯,为慈悲仁爱的主献上一切,是骑士追求的荣耀。但是这份伟大而宽广的荣耀中,绝不会包含‘自寻死路’。
休亚伯爵并不认识眼前的少年,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一位60多级,可以‘借相’的【剑豪】,甚至已经触摸到70级‘领域’的【剑圣】,竭尽全力的表露出一丝善意。
在这个由错误与虚伪交织,浸透了鲜血悲鸣,人心私欲的可悲之‘相遇’里。安静,也许命运的神明,在饱尝了凡民的玩愚之举后,轻笑之余,所能给予可笑众生的,最后的仁慈。
“吸溜--咕噜--”
然而,无法克制的贪婪与吞咽声,仿佛垂涎着无上珍馐,仅遵生灵最卑微的饱腹私欲,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安静的慈悲。
“咚、咚、咚--”
指骨弯曲,骨节与木质纤维颤动的弦响,从一位随行教士,所背负的灰黑色木箱中传来。
敲门,是一个可以表达自身素质与涵养的动作。声音的大小,节奏的快慢,都可以解读出很多不一样的寓意。
【你好,请让我出去】
这是木箱中的存在,所清晰表达出来的意思。
而与敲门声一同传来的,还有夹杂的吞咽声,以及吞咽声中,那光明正大,丝毫不做掩饰的进食恶欲!
饥肠辘辘,口水滋生,腐蚀钢铁的胃液鼓腹雷鸣!将一切有形之物撕碎!亦将一切碎片吞咽、撕扯、消化!然后,给予负罪而生的凡灵,解脱与永恒宁静的救赎!
这不是恶欲,而是更在其上的,已然扭曲的圣徒救赎!
陡然出现的声响,以及勃然无遮的扭曲欲念。像是往纤细紧绷的游丝上,被贯下了一块巍巍巨石,是以,平衡不再!!
贪婪而扭曲的目光,凝为实质的,指向着少年背着的少女。
吞咽咀嚼的声响,响彻在心底,夹杂人心妄念,成了更加深层细碎,而无可防御的呢喃。随后,呢喃成了冲毁神智的海啸!
交给我!把她交给我!她承担着不可饶恕的罪孽!
来!将罪人交上来!我允你荣耀!允你得到圣徒的赐福!
吞噬她的肉 身,既是泯灭她该死的罪!这是为了世界与光明的恩赐!这是你僭越而得的救赎!
“呼~~”向解难抬起浑浊而无感的眼眸,自胸中抒意的长气,在北地的寒风中聚锋蜿蜒,又在片刻的惊人寒芒后,散于云气:“可笑而无意义的宗教洗脑。”
“就是这个意思?”
带着一丝不耐与不快,少年略带困扰的声音,开始透着一丝沉重。所以,少年周身的云,也开始带着一抹压抑的沉重。
乌黑的铁色,不知从云端何处起始,尚未来得及反应,周身的剑云便因少年隐而不发的怒意,摩挲着隐隐雷鸣。
“咕噜--”休亚·道道尔克伯爵咽下唾沫,缓慢的抬起右手,他生怕速度过快,会让眼前这位不知深浅的【剑豪(剑圣)】,误会出他要攻击的意图。
很慢,像是竹蠕虫(最慢的昆虫)在挪动软质的肢体。只见代表神明庄严的骑士,满脸凝重痛苦的,五指张开,无声的,做出了注定背离信仰(逃跑)的举动:后退,收兵!
休亚·道道尔克伯爵咬着眼,沉稳而坚毅的棕色瞳孔,血丝密布,在不敢大口呼吸的沉重压抑中,噬氧的心脏在躯壳中勃然跳动,像是在激烈抗议着什么。
可是,缺氧除了让休亚伯爵眼前出现黑视,便没有了任何用处。克制与隐忍,是戒律系宗教人员的必备素质,休亚伯爵从未像今天这般,如此的遵循,并如此的感谢这些素质。
他知道,当自己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就意味着,自己亲手葬送了身为惩戒骑士的荣耀,亦是亲自否决了,身后家族挣扎了数百年,才堪堪争取到的机会。
但是,这一切和死亡,和家族覆灭比起来,都显得那样的无足轻重。没有,家族覆灭!
当休亚·道道尔克伯爵,看到向解难的第一眼。就有了一种,如果自己选择违逆,就会与自己所珍视之物,尽数失去关联的预感。
无论是金钱,生命,荣耀,信仰,还是家族......什么也没有剩下,就好像...从来就没存在过一般,空空荡荡。
“咚咚咚咚--!!”
木箱中的存在,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崇高扭曲的慈悲,镀上了宣罪的悲愤姿态,无以言表的,贯彻出神性莅临凡尘的崇高!
枯木镀上神性,便是折断了钢铁的锋锐。方才有礼温和的‘敲门声’,亦因此,骤然迸发出木纤维崩裂的嘶哑.......
这是一场带着红黑剪影,荒诞可笑,却没有一丝生气的默剧。休亚·道道尔克伯爵是默剧的表演者,他如今迫切的,想为这压抑的默剧拉上不再开始的帷幕,却在将要成功的时候,迎来惨然的拒绝。
向解难深幽,仿佛没有焦距的目光,略过了中年的贵族骑士。望着那鼓动惊雷的灰黑木箱,嘴角轻动:“既然想出来,就出来吧。与其以后遇见,倒不如一次解决干净。”
说罢,右手持剑一划,雷霆紧随的乌黑剑云,便缠绕到灰黑的木箱之上,金铁交鸣!
咔嚓--
一声轻响,锁断,木箱掀开。
怀揣恶意的善,与行事善行的恶,至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