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看着窗外，自顾自轻声道：
“那天我蹬着自行车去殡仪馆，越想越不是个滋味……那老混蛋，跟我下棋从来就没赢过，之前打麻将还欠我六块五，到死都没还……再说我宝贝孙子为了这一天求了我多久，结果被这老王八蛋的白事给耽误了……”
“我当时蹬着自行车，诚心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心想大不了头七给他多烧点纸，就直接拐个弯，蹬着自行车，直接去了小风的学校……”
老韩明显怔了怔，低着头剥着橘子不吭声，紧紧地抿着嘴。
老爷子喃喃道：
“我当时想，之前答应小风那么多次，我这一天要是不去，小风不得恨上我啊……到了学校，当时学校里那个场面啊，那人山人海的都是家长，运动会还有别的项目，什么短跑什么的……孩子一跑起来，一群人都在那叫唤，给自己的娃加油……”
“我推着自行车，在人堆里挤，光顾着找小风，当时就想，我这苦命的孙子呦……别人都有爹妈给孩子加油，我那个孙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一个人给他加油……”
我一声不吭，站在老韩的身边。
她的手垂在膝盖上，死死的握着，似乎骨节都有些发白。
“我去小风班级的位置，问小风在哪，他们都说不知道……我当时着急，我逢人就问，小风在哪？韩长风在哪？他们都不知道，都认识小风，就是没一个人知道他在哪……”
“篮球赛一般都是压轴，可能觉得里面太吵，自己出去坐着了吧。”老韩背对着我，轻声笑了笑。
老爷子笑了笑，说：
“后来找了挺长时间，死活也找不着，大概能有两个小时吧……找的我嗓子冒烟，腿都酸了，都快走不动道了……”
“然后那个广播就说，篮球赛开始啦，我记得小风是打篮球的，就赶紧往篮球场那边赶，当时那个人都呼啦地往那边涌，我就使劲往那边挤，鞋都差点挤掉了……”
“小风当时站在场上，别人都三五成群地聚着谈话，就他自己站在旁边拍篮球，这傻孩子啊……”
老韩低头笑了笑，摆弄着手里的橘子，轻声道：“您去看了？他知道吗？”
我站在一旁，察觉到老韩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爷子摇了摇头，看着窗外，轻声道：“我没跟他说……这孩子懂事，要是知道我连老朋友的白事都没去，肯定还得埋怨我……”
“现在见不到他的人啦……我后悔呀，小风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当年去看了那场球，当天回到家，小风拿着奖状，抱着篮球，一声不吭就回屋了，我当时什么也没说……”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算被他埋怨一顿，也肯定要跟他说……那球赛呀，我去看了。”
“小风打球可真厉害……一跑起来，就像一阵风一样，小姑娘都跟着叫唤……都叫着他的名字……”
老韩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什么也没说。
老爷子看了会儿窗外，人老了，加上被疾病摧残，精力毕竟有些不足，聊了半天也有些乏了。老人叹了口气，费劲地转着身，在枕头底下摸了一会儿，居然摸出一小摞百元钞票来，道：
“小姑娘，你们这个学校的活动……真好啊……真不错，来，虽然有些晚，过年也过一个月了，这都是我一点一点攒的……我把这钱给你，当压岁钱了……”
老韩见老爷子拿出一沓钱来，顿时愣了愣，急忙摆手推脱，道：“不……不不，我不能收……”
我方才沉默地在一旁站了半天，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收着吧。”
老韩表情有些急切，暗暗白了我一眼，急忙站起身来，忙道：“不，等会儿，老爷爷，这钱我真的不能收……”
“就冲你认识小陆这事儿……我也得把这钱给你……说起来也奇怪，总觉得看你这丫头特别顺眼……”老爷子笑吟吟地道：“来，小陆，你不是认识这姑娘吗，赶紧劝劝人家……”
我叹了口气，沉声道：“拿着吧，赶紧的！”
老韩愣了愣，侧头看着我，我低头没有看她。老韩想了想之后，叹了口气，缓缓伸手接过一小沓钱，低头笑了笑，道：“那就谢谢老爷爷了，这几天，我还会再来的。”
“咳，咳……！没事……”
老爷子咳了两声，笑吟吟地摆摆手，道：“我跟你这丫头也算有缘，这钱本来打算给小风的……但我这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看来啊……临走前，我是见不到他的人喽……”
老韩接过钱的手一哆嗦，她的眼眶突然就红了，险些掉下泪来，她猛地转过头。好在老爷子也正看着窗外，没有发现老韩的异样，老韩颤声道：“老爷爷，那我学校还有些事，就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咳……咳咳！”
老爷子捂着嘴又咳嗽了几声，脸上露出微笑，道：“去吧，走时候注意点，看着点车……”
老韩点了点头。
她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睛，扭头笑道：“小沈，走了！”
老沈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把手机揣进兜里。
龙哥站在我身旁，迟疑地看着我。我心里叹了口气，有意要陪老人一会儿，就朝她笑了笑，说：“你先回家吧，晚上别玩儿太晚，明天我陪你面试去。”
龙哥一愣，也没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老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往门外走。
我搬了个凳子，坐在老爷子的床边——
老爷子确实有点乏了，窗外虽然是阴天，却有银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有些疲倦地闭着眼睛，微微喘息着。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就这么坐着，我听见背后传来老韩的声音，她说：“老爷爷。”
老爷子嘴角带着微笑，睁开眼睛，看着我背后的老韩。
我也转过头去。
老韩的眼圈微微有些通红，她笑了笑，轻声说：
“老爷爷，我打球也很厉害，应该不比你孙子差到哪去……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正好附近的学校有运动会，到时候您去那透透风，看我给你拿个冠军。”
老爷子愣了愣。
过了一会儿，老爷子的脸上露出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