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海喝完蜂蜜水之后，向后仰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房间里的气氛又安静了下来。
我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上——
明海这一趟出门，足足消失了三天，我最开始以为她是回家解释一下关于自己变成女人方面的事情，如果她真的回家解释清楚了，她也没有重新回到我这里的必要了……
然而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那样，她看起来不像是回了趟家，倒像是出了趟远门，办了下什么事情——
我觉得吧，她老这么自顾自出门也不是个事，虽然感觉上她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现在的生理性别毕竟还是个女人……社会也不是那么安定，要是有什么人图谋不轨……那些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额，明海？”
明海依旧保持着仰躺的姿势，身体没动，只是微微睁眼，视线瞟向我。
我笑了笑，道：“下回别一声不吭地走了，这三天都干嘛去了，我都以为你失联了呢，差点都要报警了……就算你真的出门要处理什么事情，也得跟我打个招呼对不对？”
明海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向后瘫在沙发上，漆黑而不反光的眸子微微下斜，看着我的脸。
我维持着笑容，跟她对视了一会儿，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去——她的脸色特别差，几乎没有任何血色的一片苍白，摘下眼镜之后，眼眶的漆黑更加明显，乍一看简直跟个鬼一样。
半晌之后，明海轻声道：“编程。”
我一愣：“……啊？”
明海费劲地直起身来，拿起桌子上的眼镜，用衬衫蹭了蹭，重新戴到脸上。她盯着屏幕，粗暴的蹭着鼠标滑轮，发出一阵生硬的嚓嚓声，眼睛不断从下至上地看了半天，这才叹了口气，轻声道：
“X大的校园点名软件……最近接到的程序员私活，需要在两个星期之内制作，并且测试完成……因为我这边报价比较低，所以争取到了这个机会，现在在赶进度……”
“顺便处理了一下身份上的事情……我的身份有点敏感，费了不少力气办了下大学的自考，接下来入学的学费和住宿费是个问题，一般的兼职好像达不到要求，去找些这些单笔费用比较高的私活……换而言之，就是短期程序员。”
我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发现她说的每个词我都知道，连在一起就有点懵。
我想了半天之后，说：“额，你需要钱？”
明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嘴角扯了扯，似乎笑了一下——
这表情倒是挺少见的，她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平静道：“真有趣……你以为我在你家的这一个半月，只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躺在床上当个猪吗？”
“钱？我当然需要钱。”
“陆仁，还记得一个半月我到你家的那天吗？我变成女人的那天，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你知道吗？”
她一边说着，身体一边朝我这边倾斜，脸上维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随着她逼近，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身体往沙发里面坐了坐，咽了口唾沫，我问：“想干嘛？炸五角大楼？”
她似笑非笑，倾斜的身体停住了，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轻声道：“我想杀人。”
我又咽了口唾沫。
她向后缩着身体，重新懒散地瘫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轻声道：“想想看吧……以前有个叫楚明海的人，自打高中开始，他自学了经济学知识，然后放低姿态，低声下气地跟他父亲讨教经商方面的经验，并以五年为期限，朝父亲借到了人生中第一笔资金……”
“虽然过程很不愉快，最终还是在不影响高中学业的情况下，以父亲的名义开办了一家小公司……”
我点了点头，这事我还是知道的。明海当年高中的时候自己开过小公司——卧槽，想想看，一个高中生自己开了家小公司……虽然最后的结果不是很好，而且这事似乎只有我自己知道，当时我已经觉得他牛逼到炸裂了。
“结果你是知道的，因为被蠢材拖累，公司倒闭，他父亲很失望，对他的资助也到此为止，让他以后自己养活自己……于是他意识到现在开始创业还是太早了，为了弥补自己专业知识的不足，重新仅剩的积蓄回到学校，并以不错的成绩破格升入大学……”
“他尽全力维持着自己的温饱，然后，就在他已经搞定了自己专业的知识，自己花大价钱订购教材，开始准备毕业后报考金融系硕士学位，东山再起的时候……砰！”她疲惫地闭着眼，双手放在胸口，做出一个往外膨胀的动作。
这时候我不太敢说话，脸上保持着严肃的表情，盯着脚下，但我心里还是默默吐槽——
然后，从没有罩杯变成了A罩杯吗……
“陆仁，然后我变成女人了……”
“在你看来，我只是变了个性别……我还是那个楚明海，我的性格，我的思维模式，我对人对事的态度都没有变化——但是换个说法，在我变成女人的那一天，楚明海这个人已经死了，他之前奋斗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他过去的身份，他为了证明自己而储存的积蓄，他的学位，他奋斗过的一切，他名义下的所有东西，全都随着他的死亡而作废了……”
“而现在这个楚明海，她什么都没有，她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她甚至没有小学的毕业证书……然后，一切又得重新开始，之前的一切全部都得推翻重来……”
“换句你能理解的话，假设你废寝忘食地玩一个RPG游戏，玩了大概十多年左右，就在某天，剧情进入了一个要紧的关头，你积攒精力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挑战……这时，主机却突然删档了。”
“你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法找回存档，之前的存档已经作废了……绝望之下，你只得接受这个现实，然后重新开始游戏……接下来你发现，游戏的难度调整按钮已经被锁死，只能选择地狱难度……此时你是怎样的心情？”
我哑口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