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多。
马路上的车辆逐渐多了起来，行人们裹着衣服，盯着地面，匆匆地走过去。
我掏出钱包，给司机结了账，下了出租车，我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点燃，转过头去，看着警局的大门。
我匆匆抽了半支烟，把烟头往地上一甩，一脚踩灭，走进了警局。
里面值班的是个挺精神的男子，腰杆笔直，铮亮的眼睛盯着我，像是我要意图不轨。我走到办事处台子前面，杵在台子上，一个鬓角有些发白的中年人抬起头来，先是揉了揉额头，迟疑地看着我，问：“干嘛来的？”
我点了点头，说：“昨天步行街出事那个姑娘，我是他哥。”
那老警察又迟疑地看了我一会儿，从桌子底下掏出一本大夹子，翻来覆去地看着里面的东西，半晌后，又狐疑地看了我一会儿，说：“昨天你应该见过老杜……领头那个警察，是不是挺严肃的，皱个眉头，说话犯冲？”
我盯着台子——昨天自打龙哥被撞飞，我整个人都懵了，我记得倒是有几个警察问我话。当时我都快不会说话了，领头那警察长什么样，我也没记起来，我说：“我忘了。”
老警察又狐疑地看了我一会儿，招招手，示意我进来。我朝着工作台里面走去——门口那个警察，自打我进门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头，他腰杆挺得笔直，目视前方。
老警察的电脑桌面很整洁，也就一个浏览器，其他的都是一些文件夹，文件夹下面用数字标注了时间，他盯着电脑屏幕，点开了一个文件夹，命名是4-20-731，里面粗略放着几张jpg的照片，图片上是事发现场的血迹，摩托车的轮胎印痕——
我盯着一张图片，一个女孩躺在担架上，侧着头，头发是漂白的白色，几个医务人员带着口罩，神色焦急——旁边还有一个面容焦躁的男子，伸着手指指挥工作。
我没来由地开始烦躁起来。
那老警察点开一个MP4视频，看起来是事发时间的监控录像。
车来车往的马路上，一辆摩托车刚一出现，立刻被标注上一个红色的圆圈，那摩托车在附近徘徊了一阵，突然加速冲向了步行街，人群慌忙散去——而人群后，一个少年似乎再跟一个女孩子说些什么，他突然转过头去，见一辆车驶来，愣愣地站在原地。
在他的背后，那个白头发的女孩子突然伸出手去，使劲地把少年推向前方，少年摔倒在地，摩托车冲过来，撞得女孩顿时飞了起来，她在地上翻滚几圈——视频的画质不怎么好，车牌号几乎像是马赛克一样，就连人脸都分辨不清。
老警察向前倾了倾，贴着屏幕。
那个白发的少女静静躺在原地，像是一个做工粗糙的FLASH小游戏，黑色的方块逐渐渲染，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着身体的颤抖，老警察沉吟一会儿，又问：“这个推你的，这是你妹妹？”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是。”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微微柔和下去，先是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跟我说：“放心吧，这边已经立案调查了……这人敢开着摩托上步行街撞人，已经算情节特别恶劣了，肯定能给他捉拿归案。你也不要太着急……先好好想想，你们有没有仇家之类的，或者最近跟没跟别人产生纠纷？”
我的脑子里闪过网咖里的绿毛和黄毛，但也没细想——以前的龙哥也没少跟他们牵扯，真是他俩使坏还好说，要不是的话，省的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于是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视频播放完之后，又开始自动循环播放，那个摩托车继续带着红圈，出现在马路边上，徘徊了一阵，冲向了步行街……然后屏幕中那个白发女孩又飞了起来，一次一次，我没做声，盯着屏幕看。
在摩托车冲向人群的那段视频，就在摩托车撞飞了龙哥，径直开出步行街的那段时间，我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一瞬间，心底埋藏的情绪顿时蔓延出来，暴怒，震颤，像是突然烧着了一团火，烧得我浑身颤抖。
我哆嗦地伸出手指，说：“这个视频……”
老警察瘫在椅子上，看了我一眼：“这视频是道路监控录像截的……确实画质不太好。”
我探过身，握住鼠标。老警察一怔，急忙拍了拍我的手，要抢我手里的鼠标：“唉唉唉，干嘛呢！这是随便动的吗？”
而我强按着鼠标，已经把视频拖动到了想要的位置——
在摩托车撞飞龙哥，冲向马路的时候，摩托车上的人有那么一瞬间被路灯照亮。
那骑摩托的人侧了侧头，单脚撑着车子，似乎吐了口唾沫，这才发动引擎，直接开出了步行街，开出了看不见的屏幕外。
不清晰的画质中，我看见他染着一头绿色的头发。
我愣住了，而老警察已经把我的手拨开。他看了我一眼，语气稍微重了重：“小伙子，我知道你妹妹出了事，心里不太舒服……但这些东西可不能瞎动，你要是失手删了什么东西，可就出大事了，光刚才那一下，我都能让你坐这喝一天茶喽。”
我没吱声，盯着屏幕点了点头，半天后，我说：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费心了，警察同志，我今天有点不舒服，笔录应该是做不了了。”
“我过会儿还得回医院看我妹妹，笔录的话，等改天吧……”
老警察说：“那改天吧……小伙子，总之记住，要相信人民警察。”
我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
门口那个警察依旧腰杆笔直，站立在原地，目光直视前方。
我径直走出警局。
马路上正巧是个红灯——大早上的，这些司机脾气都不怎么好，熙熙攘攘的马路上，喇叭声有些刺耳。
我点着一支烟，从兜里掏出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