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龙哥在公园里坐了没一会儿。
大概五分钟的时间，一辆大众缓缓停靠在公园的门口。
车门开了，一个文静而潇洒的女生下了车，她把车钥匙随手揣进兜里，拉风的一批，她上身穿着一件灰白色的兜帽卫衣，里面穿着花里胡哨的体恤衫，底下一件牛仔近身短裤，脚上踩着帆布鞋。也就是她没有嚼泡泡糖，要不一定像个玩世不恭的女高中生。
她一下车，银灰色的眼睛四下环视。
路灯下，我站起身来，招了招手。
老沈终于注意到了这边，她慢悠悠地走过来，先是看了眼龙哥，然后问我：“我听说出事了，伤的不严重吧？”
“还得坐一个月轮椅。”我说。
老沈很明显地皱了皱眉，啧了一声，冷声道：“这人就他妈应该抓出去枪毙！”
龙哥倒是无聊地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轻声说：“无所谓啦，撞得不是很严重……话说你还有车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老沈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的长椅上，说：“我爸的。”
之前我也不知道老沈有车，不过好在老沈这人比较爱发朋友圈，虽然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但朋友圈上面的内容倒是挺丰富的，她前段时间发朋友圈，晒了一张驾照的图，底下配了一行字：考这破玩意真tm难。
而且，有一天我们约好去网吧，当时一起玩游戏，喝着咖啡的时候，我无意间听她说起，最近她家里准备给她买辆车，现在准备开始考驾照，当时我还由衷祝愿她早日落榜来着。
但毕竟刚考完，太贵的车她开了糟蹋，于是就拿他爸以前那辆大众练手，好歹上路是没问题了。
老沈的大众就停在公园的前面。
老沈双手抱着后脑勺，翘着二郎腿，百般无聊地看着公园，晚上的公园很安静，就连喜欢半夜遛狗的女生都回家了，只有我们三个坐在公园里。
龙哥端着冰红茶喝了一口，打了个哈欠，我也无所事事地喝着冰红茶，毕竟饮料还没喝完，现在走还显得仓促，于是就在这准备坐上一会儿，好在她俩估计跟我想的一样。
老沈懒洋洋地晃了晃腿，笑着道：“陆仁刚才给我发微信，跟我说让我载他一回，挺急的，我当时玩游戏，看见就开车过来了……你们俩这是要上哪去啊？”
“龙哥刚出院，准备领她出去玩一玩……”我蹭着手里的冰红茶，轻声说。
老沈瞥了我一眼，撇了撇嘴，翘着二郎腿，仰着脑袋，看着天上的星星。
“但咱们这地方也没啥玩的，我俩就商量着去趟游乐园，反正都没去过，干脆趁这机会去一回。”我说。
老沈看着我怔了怔，垂下眼睛，说：“挺浪漫啊，还去游乐园。”
老沈的眼神有些寂寞，她平时自己在家，也就是打打游戏，开开直播，估计很少跟朋友一起出去玩。而这次，我只叫了龙哥，叫老沈来，也只是因为她有车，顺便让她开车送我们一趟而已。
我隐约间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我突然觉得我挺自私的。
老沈这话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得继续喝了口手中的冰红茶。
老沈想了想，看了看我俩，她的眼里又重新带上笑意，说：“那你俩吃没吃饭啊？要不，咱先去哪吃顿饭，然后再过去吧，毕竟车程一小时呢，来回一趟挺费劲的。”
这样挺折腾的，我摆摆手，说：“算了，到地方再吃吧。”
老沈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傍晚了，正好是晚上七点整。
我们到那估计八点多，到地方正好能吃顿晚饭。
而且老沈会开车，晚上还能载我们回来，还不至于在那住旅店——
至于油钱，哪天我跟老沈出来上网，请她吃顿好的就行了。
既然说好了，就准备出发了。
龙哥上车的时候比较麻烦，我先是推着龙哥，到老沈的车子旁边，毕竟龙哥胳膊上的点滴还没打完，总不能连着龙哥带轮椅一起塞进车里，而且轮椅这东西比较大，得折起来，塞进后备箱里才行。
我先是把龙哥从轮椅上抱起来，一只手吃力地拿着输液瓶。老沈一声不吭，负责把车子的后备箱打开，我突然觉得我跟老沈就像是一队夫妇，抱着生病的孩子出远门一样，想着想着，我突然不小心笑出声来。
“你笑个毛线啊。”龙哥轻声说。
龙哥双手搂着我的脖子，我看不清她的脸，她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估计直觉上觉得我在笑她。
我笑了笑，没吭声，却又闻到她身上那股暖和的香味，自从龙哥变成女人之后，她的身体就变得很柔软，温暖，她像一只大号的猫，安静地缩在我怀里。
老沈费劲地蹲在地上，像是个安静的小太妹，她先是琢磨了一会儿，终于在轮椅底下找到一个长条的小杠杆。她试探性地把杠杆按了下去，轮椅架一松，她这才把轮椅折了一下，叹了口气，站起身，把轮椅费劲地放进后备箱里。
我抱着龙哥，一屁股坐进了车子，龙哥在我怀里扭了扭，找了个舒服的坐姿。
老沈把车门砰地一关，懒散绕到前面，进了驾驶座。她很潇洒地转动钥匙，车子的机载广播亮了起来，她把亚麻色的卷发撩到耳后，不在意地问：“游乐园去哪边的？”
“D市那个游乐园吧，H市的太远了。”车子里有点黑暗，车前面的车大灯亮着，明晃晃地打在树上，光线微弱地照在车里，我笑了笑，说：“你今天挺帅啊，挺潇洒啊……跟个仙女似的。”
老沈本来还嘴角带笑，挺乐呵的。
然后一听我说她像仙女，笑着呸了一口，说：“去你妈的！”
龙哥枕着我的胳膊，在我怀里嘿嘿地乐。
我笑了笑，紧了紧手里的输液瓶。
老沈看了眼后视镜，跟龙哥笑道：“你还笑？我好歹还能看出来点男人的影子，你的话，我真看不出来。”
我一听顿时乐出声来。
“滚蛋！”
龙哥一听，气的猛踹驾驶座。
老沈也乐了，在导航上面按了几下，发动车子，接着说：“我觉得你比我更像仙女。”
龙哥踹了两下，翻了个白眼。
她往我这边靠了靠，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舒舒服服地说：“去你奶奶的吧！”
车子逐渐上了路。
车里的气氛很轻松，老沈没事就跟龙哥扯皮几下，时不时的笑笑，我走在后车座，抱着龙哥，听她俩碎嘴。
她俩就像是两个相识的闺蜜，而不像是以前一起上过酒桌的兄弟。
我看着车窗外面，大路上的车子川流不息。
其实我以前就想过这样。
跟兄弟约好，一起开车，去附近的城市——
不是为了什么狗日的应酬，也不是为了什么其他的事情，而只是因为隔壁城市有一家店特别好吃。
其实现在，这个想法已经实现了——老沈坐在前面开车，跟龙哥开玩笑，而龙哥坐在我旁边，挎着我的脖子……
除了性别跟以前不同之外，别的都挺好的。
我是个什么事都比较爱瞎琢磨的人，龙哥可能并没有往深了思考，她变成女人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要如何继续。
但我感觉我就死在这条沟里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可能更早，也许是龙哥来到我家的那个下午，我就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友谊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而这东西，我有些难以启齿。
车子逐渐上了高速路，老沈的话也逐渐少了起来，开始认真开车。
而龙哥此时也有些迷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开始打瞌睡。
我侧头看了一眼，看见龙哥白皙的脖颈。
我想了想，把她的小脑袋往后扳了拌，按在我的胸口。
龙哥迷迷糊糊地侧头看了我一眼，我低声道：“先睡吧，到地方叫你。”
龙哥也不做声，垂下脑袋，安安静静地靠在我的胸口。
借着车大灯折射的光亮，我扭头看了一眼龙哥的输液瓶，好在还剩挺多，不至于在车上拔针头。
在车上拔针头总觉得有点危险，应该能撑到地方。
老沈在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车子在深夜里行驶着，在晚上出城的人很少，所以收费站一般都管的很严，大概开了能有二十分钟左右，终于到了城市口的收费站。
老沈停下车，按下车窗。
车外面的人看了老沈好一会儿，沉声说：“请出示驾驶证。”
老沈这样子确实不显大，看着就像个女高中生一样。
老沈低下头，翻出钱包，摊开证件递了过去。
好在老沈是变成女人之后才去考的驾照，照片和性别应该都正确。
那人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眼照片和老沈，又确认了几遍，这才迟疑地一挥手，给予通行。
车子又开始缓缓发动，窗外的检查站逐渐远去。
老沈低声骂了一句：“妈的，变个性过关卡都得墨迹一会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