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老韩的这一次完美发挥，上半场正式结束，老韩他们领先了一分。
黄立一脸惊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扶着她的肩，走回了比赛者的休息座位。台上的男生见黄立摸着他们韩姐的肩膀，皆是一片嘘声，老韩倒是不在意，低头拧着水瓶子，喝了口水。
黄立倒是转过头，朝他们做了个得意的表情。
下半场正式开始了，对方的球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等比赛开始的时候，对面已经开始彻彻底底地针对老韩了，三人负责盯防老韩，剩下一人在内线抢板，剩下的一个人负责防守黄立。如此一来，老韩根本就拿不到球，更别说突破上篮了。
场下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这么防守，也太不把其他的队员放在眼里一些。
果不其然，老韩队伍里那个瘦高男生涨红了脸，趁黄立传球的时候，身前没有别的人防守，直接开始三步上篮。
结果对方那个身高一米九的篮板也明显不是吃素的，很随意的一抬手，就把球给冒下来了，他探身接住球，直接把球传给了外线，老韩他们又丢了一次球权。
对面又开始了精湛的配合。那胖子负责带球，后卫负责跑位，等站好位置，一抬手，一个内线擦板得分……
由此一来，老韩根本就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只能跑位牵扯三人，试图靠黄立他们得分——老韩队伍里的短板终于露了出来，得分太过依靠黄立和老韩，其余的球员水准素质都不高。
即使黄立试图突破，对方的前锋也实在太壮了，先不提突破根本拦不住，对面篮下那个大前锋也是个BUG，一米九的身高，一抬手基本锁死了篮板，上篮根本无效。
我虽然盯着球场，但心思本就不在球赛上，我身旁，老爷子突然咳嗽了起来。
我急忙回过头去，却见老爷子摘下了氧气罩，弯着腰使劲咳嗽。
我吓得急忙给老爷子拍背，拍了一会儿，老爷子虚弱地摆摆手，轻声道：“不打紧，咳出来一口痰……”
咳嗽完之后，老爷子原本苍白的脸更显得没有血色，几乎都显得灰白，他有些萎靡地坐在长椅上，呼吸浅而急促，简直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我站起身来，轻声说：“老爷子，回医院吧。”
老人不说话，只是摇着头。
我伸出手，要去拿氧气罩。
他把我的手按下来，轻声道：“不回医院，没必要了……”
我深呼吸一下，颤声道：“老爷子……那你要撑住，撑住，千万撑住，老韩还没赢呢，她还没打完……她说要拿个冠军，肯定要给你拿个冠军……”
老爷子朝我虚弱地笑笑。
“重在参与……输赢没什么重要的……”
“我跟你一样年轻的时候……就跟人斗了一辈子……但到老了，没必要……”老爷子轻声说：“我也是，来了就好……”
“小陆啊，以后做人，为人处世，千万要记得……把你的傲气收一收，要不……以后难办事情……”
我的心里一颤，低声道：“我知道了。”
而此时，场上又传来了裁判的哨声，下半场结束。
老韩他们负了一分，现在是一比一平。
而老爷子的呼吸越来越浅了下去，他眯着眼睛，似乎要尽力睁开眼。
明晃晃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落了下来，落到我跟老爷子身上。
我记得是小学还是中学，我也曾经在这样的树荫下，跟老爷子下棋。当时父母在国外打工，我是没妈的孩子，被小区里的孩子嘲笑，我就养成了安静的性格。那时候的树上有知了在叫，年幼我又下了个臭手，气的要砸棋盘，而老爷子不说话，就是笑笑。
场上的比赛又开始胶着了起来，老爷子眯着眼睛。
耳旁的呼喊声像是突然凝滞了，不清晰，像是隔着一层膜。
那个动作迅捷的篮板缓慢的伸着手，篮球在空中缓缓降落，观众台上的人逐渐睁大眼睛，或是惊叫，或是呐喊。
明晃晃的球场上，比分逐渐拉开，又拉进，直至拉平。而场上的比赛也逐渐进行到了尾声，观众席上的人都喊累了，睁大了眼睛，看着球场上的动态，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
此时，黄立终于抢到了球权，他把球传给了老韩。
那一刻，老韩毫不迟疑。
球到手的那一刻，老韩一次迅速的假动作，晃过了眼前那个壮硕的前锋，紧接着就是行云流水的背运。
她抿着嘴，眼睛里毫无波澜，她又是试探性的两次假动作，看起来像是一只在风中舞动的眼镜蛇。
又是两次快速的变向之后，她晃过了防守的球员，开始突进。
那个身高一米九的篮板嘶吼着伸出了手。
这是最后一球。
在空中，那只纤细的手举着球，飘忽不定，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
我记得这是老韩在中学时的绝活儿，就是他的拉杆。
没有人能盖住老韩的冒。
除非防守的人，有着碾压老韩的身高——
也不行！！
空气突然凝滞了。
今天的天气确实很晴朗，万里无云，挂着不凉不暖的风，让人想要午睡。
老爷子的眼皮像是很重，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闭上了眼。
“小风一跑起来，就像一阵风一样，台下的小姑娘都开始尖叫。”
“有一年过年，趁他爸妈出去见亲戚，不在，就缠着我，‘爷爷，我要吃肯德基，我要吃肯德基’，我领他吃过几回，那都是啥啊，炸土豆丝，倆大馍夹块炸鸡肉，还有可乐，那都对身体不好……”
“你小子，探我气儿的时间真长，我差点没喘过气来……”
……
“真不愧是我韩立文，最最骄傲的孙子啊……”
我突然听见有谁这么说，声音特别轻，像是幻觉。
而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带着星点阳光的树荫，老爷子早已闭上了眼，面容安详。
随着篮球擦过球网的声音，观众席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那些男生瞪大了眼睛，咆哮，握着拳头，呼喊。
他们呼喊着老韩的名字。
我站起身来，看着闭上眼的老爷子，阳光细碎地打在他的脸上——
我记得有一年下棋，当时的老爷子头发还没白的那么厉害，知了的声音很嘈杂，他扇了扇破扇子，看着远方。
我轻声说：“老爷子。”
颁奖台上，黄立举着奖杯，用力拍着老韩的肩膀，一脸激动，看起来差点没亲老韩一口。
跟老韩打球的那一队，垂头丧气地坐在台下喝水。一个看起来还是个学生的工作人员走过去，一人给他们发了个钢笔，大概说是纪念奖，他们拿着钢笔，面面相觑，皆是无奈地一笑。
站在台上，老韩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看着呐喊的人群，她的目光凝滞，突然盯着某处的树荫。
当时我站在树荫下面，知了的声音一阵一阵的，我转过头，正巧对上了她的视线。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只记得她看着我的眼睛，她的表情逐渐僵硬起来，瞳孔聚焦，逐渐向下，看着我身旁的老爷子。
一切嘈杂声，像是突然安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