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的时候，厨房里的老韩也刷完了碗，她把橡皮手套使劲摘下来，挂在厨房的架子上。她面无表情地走到我身边，从沙发上拿起昨天那件灰色的卫衣，然后开始穿衣服。
穿衣服的过程中，她见我收拾着桌上的几个啤酒罐，还有吃剩的几个烤串，穿衣服的手突然停顿了些许，然后她把衣服套上，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把啤酒罐捡起来，听见身后的老韩说：“韩小妖，走了！”
房间里的小妖没有回话，我转过头，见老韩掐着腰，站在床边上，小妖揉着眼睛坐起身来。
我把东西都收拾好之后，双手各拎着两个啤酒罐，手中间还夹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费劲地把垃圾桶踩开，然后把垃圾装进去。
小妖跟老韩从房间里走出来。
小妖已经穿好了衣服，她换掉了那件宽松的短袖，穿着昨天那件黑色的蕾丝小连衣裙，还穿着白色的长袜，头发上绑着蓝色的缎带，像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这大概是老韩帮她挑选的衣服，老韩虽然只穿卫衣，但她对于挑选衣服的品味还是不错的。
而老韩抿着嘴，垂着眼睛，不做声。
小妖刚起床，大概还是有些困，她揉着眼睛，问：“哥，去哪儿啊。”
老韩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伸出手摸着小妖的脑袋，轻声道：“逛街去，哥给你买件新衣服。”
小妖揉着眼睛的手一顿，突然转过头去，仰着头看着老韩，眼睛亮晶晶的，问：“真的吗！”
“真的。”老韩笑了笑，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
闻言，小妖精致的小脸上露出笑容，双手小拳头握紧向下一顿，做出一个成功的姿势。
我垂着手，站在垃圾桶旁边不做声，小妖跟老韩走向玄关，小妖还眨巴着眼睛，看着我。老韩路过我的时候，一双漂亮眼睛低垂，轻声道：
“你不去找白海龙吗？”
我又愣了一下。
而老韩并没有停下，她走到玄关边上，蹲下身，给小妖穿鞋。小妖的手架在老韩的肩膀上，低头伸着腿，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大眼睛眨了眨，试探性地举起手掌，跟我道别。我也勉强笑了笑，朝她摆了摆手。
而老韩再没有说话，她领着小妖出了门。
防盗门不轻不重地关上了。
她俩走后，我有些茫然，站在厨房。
片刻后，我转过头，看着靠在门槛上的明海。
她穿着那件睡觉时常穿着的黑色背心，露出大片纸一样白的肌肤，下身穿着一件黑色的三角内裤，修长的腿毫不忌讳地露了出来。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半晌后，她顿了下后背，从门槛上靠了起来，她挠了挠胳膊，打开自己的房门，进了屋。
从头到尾，明海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关门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靠在餐桌旁边，看着被风吹起的窗帘——这个家似乎突然之间变得空荡了起来。
大概中午的时候，我出门找龙哥，心中总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太过了，而且她没带手机，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她会去哪儿——我一开始想的是她会在网吧，但仔细一想，她也不可能去以前那个网吧了。
我揣着兜，若有所思地下楼，脚步有点急。刚拐了个弯，就看见小巷那头有个少女，上身穿着一件很不合身的灰色运动衫，底下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运动裤，因为坐着的原因，裤子上沾了好些灰尘，看上去有些土气。她正坐着抹眼泪，我定睛一看，是龙哥。
我站了一会儿，走过去，拍了拍她。
她就坐在小巷边上的台阶上，宝石红色的眼睛里泪汪汪的，哭红了一圈眼眶，她倔强地垂着头，不说话，白皙的脸上有很多泪痕，以至于我不知道她究竟在这里坐了多久。
我伸出手，想要去擦她的眼泪，被她把手拍开了。
她说：“你来找我干嘛？”
她这话说的我一阵语塞，是因为她就坐在我家下楼通向大路的一条小道上，我只要下楼，准备出门，就能在这看见她哭。但我不能把这话说出口，于是我摸了摸她白色的头发，说：“别哭了。”
她使劲抹着眼泪，哽咽着，这回没有拍开我的手。
我摸着她的头发，看向她的脚下，地上散着五六个烟头，黑色的烟灰焦油混合物，就像是在地上画了五六个逗号一样，每个烟头都被狠狠地按在地上熄灭，看着这些烟头，我问：“你坐多长时间了？”
“呜……”
一听我说这话，她用那件运动服的袖子抹着眼泪，不让我看她的脸，哽咽声却一下子大了：”两，两个小时了……“
我一听有些无语，脑子里想着她自打下楼，就一直坐在这里哭，然后哭上了两个小时。我心中一时间有些软，也有些自责，但我也有点梗，是因为她刚才刚拍了桌子下楼，于是我问：“反正你坐在这哭也是哭，在家哭也是哭，你就不能回家吗？”
她一边哭，一边双手捂着脸，但那运动服确实不太合身，袖子很长，她捂着眼睛的时候，两个袖子耷拉下来，像是唱京剧的角色。她语无伦次道：“回，家干吗，我，我不回去！你滚！”
我一听，那你让我滚我就滚吧，我于是站起身来，揣着兜，往家的方向走。走了还没两步，身后一只手死死抓着我的衣角，我一转头，龙哥站在我的身后，不合身的运动服敞着环，耷拉着，显得她的身体更加的小。
“呜……”
一双宝石红色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随时都要流出泪来，她见我回头，眼泪像是断线珠子一样顺着脸庞流下，她哭的眯起了眼睛，紧紧咬着牙，就连鼻涕都流出来了。
龙哥不是没哭过，但我也是头一回见她哭到流鼻涕，一时间我也愣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我上前，扶着她颤抖的肩膀，把她按在小巷的台阶上，陪她一起坐下，见她一直哽咽，我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顺气。
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像是哭的力竭了，垂着小脑袋，眼泪源源不断地顺着脸滑下来，掉在地上，掉在刚才抽的烟蒂上面。
“你能不能回家了？”我问。
她使劲地抽鼻子，抱着膝盖，呜咽道：“我，不回！你为什么出来找我！”
我见她依旧一副梗着脖子倔的样子，苦笑道：“我自己在家没意思，看不见你，想您了。”
一听这话，她抽泣的声音开始变小，却还是别过头去，眼眶通红，抽泣着问：“你，他妈，你想我我就得，回家？我，就不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