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无声地坐在餐桌上吃着饭，正是早上九点来钟，屋里只能听见不经意间碗筷撞击陶瓷碗的清脆声音。屋里开着电视，新闻联播的声音让屋子里多了些烟火气。窗户开着，一阵很凉爽很凉爽的风吹过窗帘，进了正厅，让人觉得这是个惬意的好天气。
明海和老沈还没有起床。老沈昨天半夜才回来，她昨天下午说要去网吧弄个什么东西，然后后半夜才晃悠悠回来了，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就睡。陆仁半夜起来抽了支烟，看她这操行很怕她着凉，一个公主抱就给送隔壁屋去了。
老沈睡觉很死，所以不存在两个人默默对视的浪漫情景，在陆仁的观感中，倒像是抱一头猪。不过她身上淡淡的少女香味和体温，倒还是很**裸地告诉陆仁，他是个男人，而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女孩。
至于明海，她几点睡的都是一个谜。她就像是家里游荡的一个幽灵，偶尔陆仁半夜起来上个厕所，她此刻要么坐在沙发上拎着一罐啤酒，看着发光的电脑屏幕不做声，眼神直勾勾的，让人看得发颤。要么就干脆一天不见这个人。
偶尔陆仁很担心明海会突然猝死，小心翼翼把房门拉开看看，总会见屋子里乌漆墨黑，她穿着黑色小背心，抱着被子，背对着陆仁，睡得比老沈更像一只死猪。
这四个人就这么在陆仁家里住下了，各有各的理由——
理由是这样的：老沈是因为她父母都出差，她又不喜欢自己呆着，于是就跑到陆仁家里，平时还可以一起去网吧打打游戏。她现在是一个平台上的主播，不露脸，看客寥寥，平时出去也就是鼓捣直播的事情。
至于明海，她的原因复杂一些，因为很少有人能受得了她的作息习惯，而且在寝室里也被人排挤。思来想去，可能只有陆仁一个人不嫌弃她什么时候起床，起床又做些什么，也只有陆仁不嫌弃她的沉默。所以她就在家里赖着了，像一只不粘人的猫，她也不说自己什么时候出去找个工作，更不说这样的日子又什么时候是个头。
至于我们的神，龙哥，白海龙，她也曾经出去找过工作，在一个咖啡厅，就是给人家把咖啡端上去——其实这个工作很清闲，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龙哥看上去显得不怎么正经，于是这咖啡店看上去也显得不怎么正经。来的客人经常觉得这是个COSPLAY咖啡厅。虽然他们一时半会儿不清楚，到底有什么角色是一头白发，红色眸子，加上脸上还有一道刀疤。
有人问龙哥：你COS的是不是雅木茶？
龙哥答曰：我COS的是你妈。
后来因为龙哥的身材，经常有人在语言上调戏她一二，偏偏她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总是怼回去。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龙哥的湿鞋并不是被人调戏，而是被调戏过后忍不住动手的可能性。
某天龙哥湿了鞋：过程是这样的，有个可怜的变态摸了她的屁股。
后来老板告诉陆仁：龙哥当时淡淡看了那个流氓一眼，一声不吭，然后扭头进咖啡厅后台。那可怜的变态嘿嘿一笑，猜测龙哥想要息事宁人，低头喝了口卡布奇诺，听见咖啡厅里传来低低的惊呼声，抬头一看。见一个身材火辣的白发萝莉从后台拎出一根拖布，眼神淡然，还甩了几个枪花，将墩布负于身后，像个在世吕布一般缓缓走来。那哥们张张嘴想解释个什么，龙哥一墩布塞到了那人嘴里——这工作于是算做不下去了。
龙哥去厕所拉完屎回来，在沙发上抱头不语，片刻后认真地跟陆仁说：
“陆仁。”
陆仁问：“怎么。”
龙哥说：“我在家呆着没意思。”
陆仁道：“你先去把碗刷一下。”
龙哥一脸认真地看着陆仁，陆仁也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片刻后，龙哥道：
“陆仁，我在家呆着没意思。”
陆仁站起身来，准备去刷碗。
龙哥伸了个懒腰，瘫在沙发上，问：“咱俩去网吧打个地下城？好久没出去了。”
陆仁戴上手套刷碗，看了眼在厕所里扎马尾辫的老韩，淡淡道：
“不玩，肝不好。”
龙哥一摆手：“那玩意不需要肝。”
陆仁道：“你头发都白了。”
龙哥嫌弃地看着陆仁，一边妖娆地躺在沙发上，用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拍着自己的大腿：“你就说去不去吧。”这样子不像是说过会儿要去网吧，而是要陆仁在旁边躺着。
陆仁一边刷碗，一边淡淡道：“不去，没钱。”
龙哥立刻像是做了错事一样，不做声了。
刷完了碗，陆仁小心翼翼把碗筷摆在案台上。昨天老韩摆过的碗一摞接着一摞，陆仁有点不太敢动，大盘子放在底下，小盘子放在上面，陆仁擦了擦汗，手机响了：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陆仁接了电话，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喂？”
电话里是个粗气豪横的声音，开门见山：“小兄弟，是我，我告诉你，我们明人不讲暗话，今天你要是再不把贷还了，兄弟们自然有自己的手段……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们不动手，但喷漆这玩意儿是随便买的，你家门口想不想换个对联？”
陆仁叹了口气：“看错了吧，我昨天刚借。”
那声音也安静了一会儿，过会儿传来翻什么东西的声音：
“嗷，还真是的，不好意思。”
陆仁看了眼瘫在沙发上的龙哥，见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像是被枪指着，正竖着耳朵听。陆仁往自己屋里走了两步，拢着手接电话，低声道：“兄弟别着急，我昨天就是买菜没多少钱，顺便这个月交一下水电，一千来块钱不会欠的。今天我家里人给我打生活费，下午我就能给你把钱打过去，至于多出去那五十块，你买盒中华自己抽着……”
陆仁商量着说了一半，被那声音粗声粗气打断：“嘿嘿，就喜欢小兄弟这样的人！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之前就碰见一个老赖，他妈的，说是打死他也还不了一分钱，而且没爹没娘，也没媳妇，他说他不怕！”
“兄弟们自然有兄弟们的手段，不还钱？那老赖得跟我们走一趟，就在阳台，大冬天给他一澡盆冷水。肥皂搁在他脚底下，请他洗澡！哈，得洗完三个肥皂才能走人，我们也就是干活儿的，没什么钱，但一天三个肥皂钱还是能掏得起的……过了半个月，崩溃了，拆了东墙补西墙，把兄弟们的钱还……”
陆仁叹了口气打断：“不用激我，我一口唾沫一个钉，我有家人，昨儿个真就是买个菜交个水电救急，说还肯定就还，下午你看银行卡吧……中华抽着不顺心可以买几盒小熊猫，看我这儿刷碗呢兄弟，回见。”
那儿愣了一会儿，道：
“回见。”
陆仁叹了口气，进了客厅。见龙哥跟让枪指着似的，手搁在大腿上没动过，大气不敢出一声。陆仁在她身边坐下，她眼睛忍不住往陆仁这边瞟了瞟。
过了一会儿，龙哥放在大腿上的手指动了动，挠了挠腿，佯装不经意似的轻声说：
“之前那个咖啡店的老板问我，要不要回去干活。”
陆仁无言地看着电视——
那老板能叫她回去就有鬼了。不是哪个老板都热爱看武打片，喜欢看自己店里的妹子拎着拖把当吕布，他自己在旁边叫好的。除非那哥们细细端详，看龙哥的大拖把塞顾客嘴确实有一手，想要叫她去当保安。
龙哥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双手向上伸了个懒腰，佯装不经意：
“唉，再说最近在家也闲着没事……”
陆仁懒洋洋道：“没事，养你们几个还是能养得起的。”
龙哥颓了，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门呼啦一开，倒是老韩从厕所出来了，她柳眉倒竖，连脸都没来得及擦，水珠沿着脸侧滚下来。她瞪着眼睛看着陆仁，又瞪着眼睛看着耷拉脑袋的龙哥。
片刻后，低声说：“陆仁，陪我出去买个菜。”
陆仁一声长叹，一摊手：“饭都吃完了，碗我也刷完了，还买什么菜？你之前不是买过？你不会还要吃吧？”
“我突然又想吃了。”老韩声音重了些。
陆仁道：“那你饭量还真够可以的。”
老韩冷声道：“我饭量可以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仁淡淡上下打量了一眼，道：
“如果你胖了，会不好看。”
陆仁这么一回答，房间里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龙哥在一旁低着头不做声，样子像是被压上审判台的甲级战犯。
老韩幽幽地看着陆仁，道：
“我想出去买个菜，你都不陪我？”
陆仁淡淡道：“懒得动。”
老韩闷声不吭，拉起陆仁的胳膊就往门外拖。
陆仁挣扎了几下，但老韩气冲冲地把他的胳膊牢牢地夹在自己的胸前，如果陆仁强行把手抽出来，就会使劲蹭到老韩的胸——她总是在这些奇怪的小地方，有一些奇怪的小心机。
一时间，陆仁也没有办法，一声长叹，被她拉着出门。
门一关，楼道里幽静凉爽。外面很晒，楼道里很冷。外面的阳光刺眼的吓人。
北方并没有南方的蝉，所以到了夏天的中午，整个城市幽静的让人害怕。大家都在家里呆着，不愿意出门。像是整个城都在幽幽的午睡。老韩气鼓鼓地走在前面，抱着陆仁的胳膊。陆仁被半架着往楼下走去，他感觉老韩随时能给自己一个过肩摔，她的马尾辫在前面气愤地摇晃，能看见她白皙的脖颈，还戴着以前送她的那枚项链，在沐浴露味道里的汗水中散发着湿润的光泽。
下了楼，老韩并没有站定，就这么架着陆仁走了很远，一直到了附近的公园。陆仁只能保持着这么个奇怪的姿势被她拖着，心里庆幸好在路上没什么人。到了公园，老韩一把将他推倒在长椅上，将湿润的刘海撩到耳后，她站在树荫底下，眼睛里倒映着树荫外的各色建筑和细碎的阳光，这一双原本就漂亮的眸子更美得让人胆战心惊了。
她一张口就是：
“你借高利贷？”
陆仁叹了口气：“随便借点。”
她跺了跺脚，气得要哭：“怎么回事！给我说！”
陆仁懒洋洋道：
“害，就那点事呗。”
老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陆仁。
刚才一路急匆匆地走来，加上拖着一个人，她微微喘息着，额头也有些许见汗。但她如今安静地看着陆仁，就连喘息也平复了，像一尊雕塑，就这么安静地盯着陆仁看。
她问：“你不说。”
虽然是疑问句，说出了陈述句的色彩。
陆仁不做声，片刻后，道：“没什么好说的。”
老韩点点头。
她在阳光底下将额前一缕刘海撩到耳后，四下悠闲地看了看。
陆仁站在阴凉的棚子里，看着她站在无人的公园里。此刻在阳光照耀下，老韩的肌肤明晃白皙，像是一样艺术品。
她轻松道：“公园里人挺少的。”
陆仁点点头：“夏天没什么人爱出门。”
老韩笑了笑：“没事，总会有人喜欢出门的。如果过会儿遇到了，你不要生气就好。”
陆仁问：“什么意思？”
老韩将运动服的外套脱了下来，随手搁在长椅上。
老韩出门时穿得很少，估计只有两件。运动服的下面，她穿着一件很凉爽的短袖，她站在阳光底下的时候，沐浴着阳光，能看见她的腰肢和胸脯，在短袖底下变成了透着光的阴影，美的让人发颤。
老韩柔声道：“总会有人来的，不是吗？”
陆仁傻了：“你要干什么？”
老韩垂着眼睛，吐了吐舌头，温声道：
“我等你五秒……”
“你如果不回答，我就脱一件。”
陆仁瞠目结舌。
老韩轻声问：
“你为什么要借高利贷？”
陆仁可怜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你真要脱？”
老韩温柔地看着陆仁，说：
“五秒到了。”
陆仁呆了。
老韩弯腰，像是脱掉丝袜一样，缓缓褪下自己的运动裤。她先前跑过，汗涔涔的，她认真而缓慢地褪掉自己的裤子，样子像是在小心翼翼地雕刻着什么东西。刺眼的阳光反射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她美的让人心惊——
褪掉裤子之后，她将运动裤调皮地扔在陆仁身旁，落落大方地站在陆仁面前。
老韩的腿很长，因为喜欢运动，所以相当有弹性，模样看起来也很饱满。她温柔地看着陆仁，在阳光底下，整个人汗涔涔的她像是在发着光，她拘束地抱着自己的胳膊，眼睛好像能说话，她像是在问：好看吗？好像这里不是在公园，而是在海滩。
这个时候，老韩的眼里还是有笑意的。
但见了陆仁一愣一愣的样子，逐渐的，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忧伤了起来。
她轻声说：
“五秒到了。”
陆仁觉得自己这个时候是木的。
今天天气真的很好。
北方的天很高，幽幽远远的，而且蓝的吓人。也晒得吓人，陆仁在夏天阴凉的地方，像是身处初秋。老韩站在夏天里，背后是被照亮的明晃晃的公园瓷砖路，她光着脚丫踩在瓷砖上。眼神哀伤得像是化不开。
T恤衫刚落在地上。
她抱着自己的胸口，肉体美得无法让人直视，此刻她轻轻蹙着眉头，娇柔的身体在凉爽的风和暴晒的阳光下，像是在发着光。
陆仁张了张嘴。
老韩湿润的眼睛看着陆仁，忽而有些哀怨。
老韩说：
“五秒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