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就谁养谁这个问题展开了深刻的辩论，一个去意已决，一个口干舌燥。最后陆仁叫停，伸手摸了摸兜，掏出烟盒看了眼，里面只有一支烟了。两支大烟枪面面相觑，在这件事上保持了高度一致，于是决定下楼先买包烟再说。小卖铺就在楼下附近，太阳已经西斜，一切的一切都隐匿在大楼的阴影中。
白海龙穿着她公园老大爷同款白色背心，运动短裤，脚底下踩着拖鞋。她恹恹地在不远处的长凳上等着陆仁，片刻后，见陆仁唯唯诺诺地出来，手里拿着一盒红双喜。龙哥顿时柳眉一竖，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陆仁立刻冲过来，险些抱住她大腿：“兄弟使不得啊！”
白海龙低头复杂地看着陆仁，片刻后，轻声说：“以前你都是抽小熊猫的。”
陆仁一拍大腿：“这不是最近想要换换口味？”
白海龙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知道？小熊猫小熊猫十七块，红双喜八块五。”
陆仁苦笑：“勤俭持家是美德嘛。”
白海龙盯着陆仁片刻，拍了拍自己的裤兜，低眉顺眼：
“给我一根。”
“来来来……”陆仁立刻掏出打火机凑了过去。
龙哥坐着，一支烟深深吸进了肚子里，她怅然地看着街道。街上的车从一个方向过去，然后再也没见回过头，午后的斑马线平铺在长椅面前的道路正中，没有一个人过去。
她闷声不吭抽了半支烟，忽然淡淡道：
“不是哥们儿不懂事，我在你家也呆了不短年头了吧？”
陆仁道：“两年了。”
“这两年里，我吃你的，用你的，住你的……我脸皮也不是有城墙厚，你接济我的这些，我心里都有一杆秤。但这秤越来越斜，我也快绷不住了。我之前也出去找过不少活儿，什么网管儿，咖啡店……咱不是文化人，不像你，我高中都没毕业，陆仁。”龙哥长叹道。
陆仁张了张嘴，一声长叹，也在龙哥边上坐下了，给自己也点了一支。陆仁自己高中刚毕业，百步也笑不动五十步。
“以前老觉得学习没用，我学你妈的学，学那什么ADBC，还不如在学校里调戏几个小姑娘来的实在……现在发现了，学什么其实都不重要，这就是个游戏，是个往上攀爬的路子，就是一群人找了个最公平的路赛跑，跑步有什么用本身不重要。”龙哥抽烟很急，像是在赶一辆车，心里很紧张似的。
陆仁沉默不语。
她把烟头一扔，斜着那只有刀疤的眼睛盯着陆仁半晌，挪了挪屁股，忍不住笑了：
“你看看你混这德行，老陆，以前咱俩一个班的时候，你是全班最有钱的人……那时候你爹妈一个月给你两三千生活费……草，高中，两三千啊，你就是高富帅本帅了，当年左手一本漫画书右手一张点卡，上午巧克力下午舔着冰激凌，你还记不记得多少小姑娘追你。可你怎么混成这样了啊？”
陆仁无奈：“混成哪样？我是露宿街头了还是当街暴毙了？我有着小房儿能吹着空调，一个月啥也不干还能啃老，你呢？你用什么可怜我啊？你凭什么可怜我？”
龙哥耷拉着脑袋：“凭你去借钱交水电，行不行？”
陆仁噎了半天，一声长叹：
“就不应该去借这钱。”
龙哥用拖鞋碾着地上的烟头，突然一拍雪白的大腿站起身来：“算了，哥们儿在你家蹭吃蹭喝，也快腻了，住的也实在不舒坦……你要是拿我当兄弟，往后就让我交房租，我好歹心里也过得去一点。”
陆仁瘫在长椅上，冷笑：“你这道德绑架玩儿的倒挺顺溜，是跟谁学的？”
龙哥噎了一下，盯着陆仁：“你不拿我当兄弟？”
陆仁问：“你见过谁跟自己兄弟亲过嘴儿的？”
龙哥愣愣地眨巴了半天眼睛，又耷拉着脑袋，蔫了。
陆仁点了支烟，冷笑道：
“你想出去找个活儿干？你想追求个内心无愧？想都别想，你就慢慢愧疚吧。”
“你以为你在咖啡店打工的时候，你摔的那几摞碗是谁赔的？你以为你在家玩儿你那地下城的时候，电费是谁交的？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还是在高中啊，你一拖布给别人漱漱口，那哥们儿还真就摇头晃脑，自认倒霉？是不是不用赔医药费？是不是还是觉得，现在大家天天脑子里都想，如果老子被人搞了，那总得想办法搞回来，报J实在太丢人？”
“你是不是有点落后时代啊，白海龙？你想求个内心无愧？不可能，你就这么愧疚着吧……你欠我的，就用一辈子慢慢去还。”
龙哥抬起头盯着陆仁：“我还真不想就这么愧疚。”
“哦？”陆仁懒洋洋道：“那你能不能别总是给我添乱？”
“我怎么就给你添乱了？”龙哥问。
“你就这么待在家，别搞破坏，那我就他娘的谢天谢地了。你倒是告诉我，你能做好什么？去个网吧，谁调戏你你就拆了他，去干个咖啡厅的活儿也是这样……我就有点搞不明白，你哪儿来这么大火气？”
“难不成别人摸我的屁股，我还得撅着屁股让他摸的舒服点是不是？”白海龙冷冷道。
“那你这点觉悟都没有，你出去赚个什么钱？”陆仁一歪脑袋：“这年头谁不是撅屁股挣钱的？”
白海龙点点头：“好，那我以后就撅屁股挣钱。”
陆仁把手搁在长椅靠背上，盯着白海龙，半晌不语。
她也逆着远处的夕阳，坐在长椅上，手撑着自己的身子。微风一起，白色的短发随着空气沉浮。眼神漠然，淡红色的眼底浮着一层亮光。
陆仁一声长叹，坐直身子，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白海龙。
她没接。
陆仁又重新叼在自己嘴上，一边点火一边问：“那你倒是告诉我，你怎么个撅屁股挣钱法？”
白海龙歪脑袋想了想：
“我会按摩。”
陆仁手一哆嗦，斜楞着眼睛盯着她。
白海龙撑着身子，晃荡着脚。
陆仁半晌后才问：“分筋错骨手还是擒拿？”
“按摩。”白海龙道：
“普通的按摩。”
“按摩好啊。”陆仁点点头：“然后上午你出去上个班儿，下午你们老板就告诉我，让我赶紧去一趟，因为接你手一共就仨顾客，头一个顾客脊柱侧弯，第二个肋骨骨折，第三个见状直接报警？”
“不至于，陆哥儿。”白海龙道。
这一句陆哥儿说的陆仁一愣一愣，他看着白海龙，见她正安静地看着自己。龙哥安静的样子很少见，平时她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要么就是痞里痞气。但这个白头发的姑娘安静地看着自己，侧着脸看着陆仁的时候，美的像是一张画。
白海龙轻声说：“你想要按摩吗？”
陆仁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里没底，问：“怎么个按摩法？”
“按摩啊。”她安静道：“就是按摩，普通的那种。”
陆仁见她安静地看着自己，不知怎的，忽然脑子一抽，道：
“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