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修长的手兼具优雅和力量，贝伊娜看着他切牛肉时心想。桌子对面不时传来刀叉碰撞的清响和沙沙的翻书声。
伽尔纳的举止看起来丝毫不像土匪，反而像个教养良好的贵族子弟。当看到他把酒浇到黑胡子头上时，贝伊娜就像是陷入危机的绵羊看到了牧羊犬。
“谢谢你。”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刚刚救了我。”
“你如果真感谢我，就安静的吃东西，不要再想着逃跑的事。”伽尔纳连都头没抬一下。“吗的，这鬼叫个不停的歌手怎么就是不死呢？”
此时的歌谣已进入副歌部分，歌手正闭着眼睛深情弹唱，宏伟的高音震颤房梁。
黑胡子和他的同伴们一起走出了旅店。只剩下那名红发少女。她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犹如一道腰悬长剑的白影，绣满百合的裙服在她身后婆娑。
“真对不起，小姐。”她站在桌边，俯视着贝伊娜，“我的手下喝多了，冒犯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
她的语气十分冰冷，完全听不出感情和诚意。大厅里的所有人，每一个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贝伊娜能听见旁边那位女侍者紧张的呼吸声。她不能原谅黑胡子，但她强迫自己微笑，然后点了点头。
少女睥睨着伽尔纳，“也希望你能原谅。”她平板地说。
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伽尔纳，而他那双蓝眼睛仍在书上不断扫视。歌声也停了下来，大厅里静的出奇。
贝伊娜听见外面的寒风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充满威胁之意，绯红窗帘犹如轻轻扇动的翅膀般噼啪作响。这一刻好像会永远持续下去。
伽尔纳放下餐具，靠向椅背，椅子向后倾斜，他懒洋洋地抬起头，那双蓝眼睛对上女孩的眼睛，一眨不眨。“我不原谅，你再道几次歉吧。”
贝伊娜差点再次把酒浇到他头上。
向下俯视的紫眼聚拢起杀意。出乎贝伊娜的预料，少女面无表情地挽起裙子，深深行了一礼，再次道歉。
伽尔纳摆正椅子，“动作太僵硬了，语气也不怎么诚恳，不过我还是原谅你了。”他语调轻松，微笑惬意而又灿烂。
“那么，拔出你的剑吧。”声音里满是敌意。
“你不是都替他们道歉了吗？”贝伊娜挺直身子。
“此是此，彼是彼。”少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米修的手伤很重，如果我让他们带着武器，他们早就把他剁成了碎片。放心，我要他还的不会多出分毫。”
“我的天，”伽尔纳哈哈大笑，“五个大男人要一个女的出头。”他长笑不止，“那家伙右手残了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你可以喂他吃饭……”
长剑出鞘，伽尔纳向后跳开，椅子倒向一旁。剑尖扫过银发，从蓝眼睛前掠过。
“笑完了吗？”
“我也不会把你伤的很重，”伽尔纳抽出长剑，一颗红宝石般的泪滴从他脸上滑落。所有的笑意都烟消云散。“我会杀了你。”
他蹭掉血，双手握剑，划出一道闪亮的白光。两剑相交，刺耳的巨响久久萦绕耳际。
人群中掀起惊叫，贝伊娜的心脏几乎跳了出来，她大喊着让他们停手，声音却被喧哗盖过。
伽尔纳猛冲向前，手中长剑仿如活物。今天的第四首歌骤然响起，却并非软绵绵的丝竹之音。伽尔纳一次又一次将剑向少女挥去，快的目不暇接。女孩不断后退，挡下道道攻势，灵巧地避开桌椅和房梁。他们穿过半个大厅，穿过自行分开的吵闹人群，在剑光织就的一团幻影中翩翩起舞，应和着铿锵的钢铁之歌。
几乎无路可退时，少女附身避开扫来的长剑，竭力还击，却被伽尔纳利落地扫开。她再次接下对手的一记攻势，后背撞到墙上，间不容发的下一击她在离脸颊不到半尺的距离堪堪挡下。
双剑相抵，少女的眼眸紧盯着微微颤抖的锋刃，一眨也不眨。她闷哼一声推开对手。伽尔纳后退半步，长剑狂舞。他的动作很快，但女孩也像灵猫般迅捷。她飞快地闪向一旁，躲过这一击。利剑深深咬入木墙，震的碎屑四溅。
一片尖叫声中，伽尔纳扭动着拔出长剑。女孩如优雅的舞者般跃起，长剑上下翻飞。伽尔纳站在原地守的密不透风。在拨开迎面而来的一击后，他迈出步伐，刹那间攻守易势。
女孩又落下风，她再次开始后退，开始踉跄，开始气喘吁吁。她慌不择路地踩上一张椅子，又跳上桌子，旋身跃起，脚尖着地，动作如猫般轻盈优雅，飞扬的红发宛如一团跳跃的火焰。伽尔纳也跃上方桌，少女一脚踢在桌腿上，桌子带着刺耳的声音挪动了一下。男孩摔下桌子，着地翻滚，单膝跪起。
女孩站在他面前。伽尔纳勉强挡住落下的长剑，少女紧接着踢中他的手腕，长剑落地。伽尔纳一跃而起，扑向女孩，握住她的手腕，扭掉了剑。少女用另一只手抓住他手臂。紧接着，伽尔纳就被狠狠地摔向一旁，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想站起来。少女捡起剑。
“投降了。”贝伊娜尖叫。她从桌子上跳下来，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踩到桌子上的。“他投降。”她一边推开那些看热闹的肩膀，一边朝伽尔纳走去。
少女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收剑入鞘。她对之前那名侍者耳语了些什么后，转身离去。
伽尔纳摇摇晃晃地起身，眼睛里满是茫然和难以置信，红色的细流在他脸庞流淌。
“你受伤了。”贝伊娜摸向男孩的脸，伽尔纳轻轻挥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捡起剑，低着头走上楼梯。
他的冷淡让贝伊娜觉得有点受伤。突然间，她明白自己刚犯了个天大的错误。我刚刚惊慌失措，竟错过了逃跑的天赐良机，她心想，但现在也许还不晚。她低着头，屏住呼吸，朝门口走去。
“您要去哪？”年轻的女侍者挂着生硬的微笑挡在她面前。
“我，我，我想去外面透透气。”
“你朋友受伤了，是为了保护你受的伤，你应该去照顾他，安慰他。”
窗外，这座雕像与喷泉之城的天空已经蒙上了一层薄云，但贝伊娜的心中却豁然开朗。对啊！我只要把一切都告诉这女孩就可以了，她是个好人，一定会帮我的，贝伊娜心想。
她挽起女孩的双手，“求求你帮帮我。他不是我弟弟，他是个土匪，要把我卖掉。”
侍者抽回手，露出毒蛇般的笑容，“哦，那又怎样？”
贝伊娜发现她嘴里有颗金牙，崭新的金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