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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造完武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王大明用布裹好了剑，然后回到了酒店，但是发现菲奥娜并不在她自己的房间。
“那位小姐在后院呢。”老板叮嘱了一句，然后继续开始手上的工作。
于是大明便绕到了酒店的后院。
“喝！”
刚来来到空旷的院子，大明就听见了菲奥娜的呵斥声和刀锋在空气中挥舞的剑鸣声。
只见菲奥娜手持着剑刃，她的目光严肃认真，就好像面前的空气藏着看不见的敌人。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一次发出了呵斥声挥动着剑刃。
显而易见，她是在练习挥剑。
刺剑，竖劈，点剑，穿剑……虽然只是练习，但一招一式毫不含糊，使出全身的力量，透出的劲气让她的每一次收招都能带起一阵肉眼可见的空气震荡。
一下，两下，三下……就好像是不知疲倦一般一次次地挥动着武器。
但是菲奥娜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模样表明她现在其实已经很疲惫了，甚至能够看出来在她收势过后整个身体都因为到达了体能的极限边缘而颤抖。
难道她在分开后就一直在这里练剑吗？王铁匠有些好奇。他以为这个话匣子在空闲期间只会去茶馆里面坐着，和话多又对人生没什么追求的老大爷老太们闲谈人生呢。
大明静静地观察着菲奥娜的动作一会儿，最后他摇了摇头。
——虽然不差，但是也绝对称不上优秀。
在最后一次劈砍结束后，菲奥娜长出了一口气，随后整个人累得瘫倒在了地上。
但是她的脸上浮现出来的不是锻炼之后的满足，而是无法掩饰的失落。
菲奥娜望着已经黑掉的天空，自言自语到：“……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剑术就是没有长进呢……”
她躺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突然视线当中出现了王大明的身影。
“用力过猛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下次稍微放松一点吧。”王大明看着累瘫的菲奥娜，叮嘱道。
菲奥娜看到了大明的出现，那蓝盈盈的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似乎感到非常难为情一般，她直接脸红了。
菲奥娜紧张地从地上坐了起来，然后不知为何露出了掩饰的态度：“……大大大……大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也没多久，也就回来站在这里看你练了半个小时而已——话匣子你这是一刻不休地练了多久啊？虎口都磨出血了。”
菲奥娜立刻把自己的手藏在了身后，打着哈哈问道：“哈哈哈，你说错了，我也就兴趣来了刚好练了半个小时而已。”
“是吗？”大明挑了挑眉毛，指着远处的几个薄薄的脚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几个你的脚印上面的泥土，是剑冢附近湿地特有的赤红铁砂——而那些脚丫子在踏垫上蹭了几下，就从酒店门口直接延伸到了后院来。而这种砂土离开了剑冢附近的湿地之后，自然状态下完全干燥成为黑色需要六个小时。也就是说你在六个小时前就回到了酒店的后院。而那些脚印一直就在你所站的这一块地方堆积着——你难道想说你直接回到院子之后，不小心打翻了院子的花瓶在太阳下被奶奶罚站了一整个下午？”
菲奥娜张大了嘴巴望着大明：“……哇……大叔你真人不露相啊！原来你这么聪明吗？你到底是什么人啊？神探福尔马林？”
“你承认你不是在这里傻站了一下午？”大明反问。
菲奥娜耸了耸肩，无奈地点了点头：“哈哈哈——好吧好吧，我承认……大叔你脑袋可真厉害。”
大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我刚才的话是瞎编的。”
“……”
大明无视了菲奥娜想要掐死他的表情，问道：“不过，你为什么要掩饰你在练剑的事情呢？”
菲奥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因为，这会显得我很蠢……”
“……为啥？”
菲奥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因为大家都觉得，事到如今还在ｅｘｗｏｒｌｄ追求剑术造诣的家伙不是中二病就是脑子有问题吧。”
“……的确，”大明点了点头：“剑术这种东西在exworld当中并不是必要的东西。”
所谓的剑术本来就只是一种附加技巧。
Exworld当中，战胜对手最需要的，是等级、属性和装备。就算你剑术再强，也不可能在10级的时候战胜那些四五十级的三转职业。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精妙的剑术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绝对起不到扭转乾坤的作用——至少大多数玩家是这样想的。
“像我这样傻不拉几地追求着‘剑术的精纯’的玩家已经几乎不存在了。”
菲奥娜有些懊恼地揉了揉汗津津的头发：“就算我嘴巴上说着‘我有多么喜欢剑术’，但是在之前遇到山匪的时候，也不过是选择了最直接粗暴的战技‘合气斩’去打败对方。”
“那就别练剑了呗——至少没有必要如此拼命去练习吧。”大明反问道。
但是，听到这句话，菲奥娜却露出苦笑摇了摇头：“我不久前也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像是练剑术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果然还是量力而行吧——”
“直到那一天我见到了诸神黄昏——单纯凭借剑术，就击退了那些远在等级和属性，甚至是人数上都完全碾压自己的对手。”
“那美轮美奂的，舞蹈一般优雅绝妙的剑术，自从见面的那一天起就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中。于是我坚定了信念，绝对不能放弃在剑术上的追求。”
突然，菲奥娜憧憬的目光突然充满了不甘心，她咬了咬牙：“倘若自己那时能够拥有那位剑士一样优秀的剑术，就一定不会在之前遭遇刀鬼的时候败下阵来。”
大明明白了菲奥娜的想法。也难怪之前她那么想要见到那位救了他们，并且“打败了刀鬼的剑士”了。
这个少女渴望着强大与升华，所以才会那么拼命地练习挥剑，那么想要见到传说中剑术登峰造极的诸神黄昏。
“大叔——我问你个事儿，你可以老实告诉我吗。”
突然，一直在单方面阐述的菲奥娜突然转头盯着王大明，脸上的笑容中带着几丝请求。
大明回答：“我可以保证我不说谎。但是也可能保持沉默。”
菲奥娜点了点头，问道：“——我之前开玩笑说我是诸神黄昏的时候，你的表情其实并不是惊讶和慌张……而是像在看一个傻子。”
“……你注意到了？”啊啊，看来我还是不太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啊。
“……我其实很生气的哦！”菲奥娜不满地嘟了嘟嘴：“当时忍住没把你踹下车而已——好啦好啦，跑题了——我问你啊：你是不是见过诸神黄昏？”
“……”大明沉默了。
菲奥娜开心地耸了耸肩：“那就是见过了？”
“……”该死，这种破问题沉默等于默认。
得到了确认的答案之后，菲奥娜突然兴奋了起来，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抓着大明的胳膊，激动地问：“你觉得：如果我努力下去——是不是也能和她一样厉害？”
大明看着菲奥娜眼中炙热的光芒，虽然他很想肯定对方，但是却没有办法这么做。
——事实是残酷的。大明很清楚这一点。
菲奥娜永远不可能成为第二个诸神黄昏。
实力上的差距，有时候是不能单纯靠汗水和努力去弥补。
菲奥娜缺少的是才能和天赋。她的剑术别说是达到诸神黄昏的水平，恐怕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只是平庸而已。
除此之外——
菲奥娜的身上，永远不可能绽放出诸神黄昏那让神明都感到畏惧的气场和光芒。
——剑术，不只是在于剑上。
而是一种灵魂的外放。
看到大明沉默，菲奥娜眼中的火焰似乎在一点点消散。最后熄灭了。
大明叹了口气：“……对不住了。”
心领神会的菲奥娜尽力地露出了释然的表情，但是那蓝色的眸子却变得更加晶莹剔透：“……哈哈，没事没事——是我自己想多了。人家可是天启四勋爵，我一个凡人居然想着要达到他们的水准，本来就是痴心妄想而已。”
菲奥娜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以为大明看不见似的借机擦干了眼泪：“啊啊——哎哟……累死我了，大叔，我先回去个洗澡啦！——绝对不许偷看哦？”
在菲奥娜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大明又叫住了她：“等等——”
他把自己身后包好的剑递给了菲奥娜。
菲奥娜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问道：“……这是？”
“还能是什么？难道我还能在剑冢里面睡一下午咋的？”
她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目光：“……大叔，你这是在逗我吧……一下午做了一把剑？该不会是半路跑到铁匠城买来的吧……”
大明咂了咂嘴：“你要不放心就打开来看看——５０铜币能不能买到这么一把剑。”
“哟，大叔还是那么自信呢，我可是手持紫色装备的人哦？就算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跑的，粗制滥造的武器可没办法骗到我哦？我可不蠢。”
……我倒是觉得你会看上那把“缺牙龙”就已经够蠢了。
菲奥娜露出可爱的坏笑：“要是我觉得不合格的话，可是拒绝收货的哦？千万不要小看一个精明商人的女儿哦。”
但是大明则是胸有成竹地看着菲奥娜把剑身上的裹布一圈圈地揭下来。
“噌——！”
就在她抓住白布扯下的瞬间，从裹布的缝隙中由于反射了光芒，似乎有某种闪耀的猛兽冲了出来——刀剑爆发出来的强烈气势瞬间让她本能地用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与此同时，白布与剑身摩擦的瞬间，好似一阵咆哮声从剑身中传出。就像是在共鸣一般，菲奥娜感觉到了自己腰间的龙牙蚗也开始颤抖和鸣叫。
但是与自己手中这把新手剑的示威之声不同——
龙牙蚗是在恐惧地悲鸣。
菲奥娜第一次察觉到了——武器似乎真的有着灵魂和感情。
当它们遇到了强大无比的同类之时，也会和卑劣的人类一样发自内心地感到害怕和臣服。
而接下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再发生。
菲奥娜不解地放下了挡住眼睛的手，看着手中平平无奇的一把新手剑。
——刚刚那是什么情况啊？
菲奥娜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能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武器。
她轻轻地把这把剑握在了手中，一种不可思议的持剑感从掌心传来——
就好像她根本没有抓住一把武器似的，剑身的持握感和平衡感被拿捏到了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无论用什么姿势和角度去抓握，都能让她的身体与剑身产生不可思议的调和感。
这个瞬间，剑刃似乎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处于好奇，菲奥娜试着用剑刃使出了一次斩击——
前所未有的动感传递到了全身。她情不自禁地随着剑身的挥动，让身体和手腕灵活地流动了起来，做出了她自己都料想不到的美丽姿势。
仿佛不是她在持剑，而是剑在指引她的身体一般。
“……这……”
菲奥娜惊呆了。她想要松开手再好好端详这把剑。但是——
在这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一件事：
她再也无法离开这把剑了。
菲奥娜紧紧地把手握在剑上，似乎不打算放手了一般。
大明看到了菲奥娜的不解和震惊——以及难以掩盖的陶醉感，他笑了笑，说道：“怎么样？第一次抓住‘真正的剑’的感觉。”
菲奥娜没有回答他，但是她自己在挥剑的瞬间变得热泪盈眶——
常人可能无法体会菲奥娜的情绪，只有那些热爱剑术，追求着挥剑的美妙感受的人们才会明白，手中握住这样的武器是怎么样的一种自我升华般的享受。
菲奥娜看向大明的目光中产生了崇敬：“……大叔……您究竟是什么人。”
大明笑了笑：“一个普通的，铸剑师而已。”
菲奥娜怔怔的点了点头，把新手剑包裹好之后，从自己腰间把龙牙蚗卸了下来，拿在了手上。
“……”握住龙牙蚗的瞬间，她浮出了厌恶的情绪。
在感受过神迹之后，她对于自己曾经挚爱的武器产生了难以抗拒的嫌弃。
菲奥娜十分不甘心似的松开了手中的龙牙蚗，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这些年……我都在追求些什么啊……”
这真的，简直是一个笑话——自称剑客的她，竟然连真正的武器都没有触碰过。
若不是有幸遇见王铁匠，她可能一辈子都会沉浸在“高级装备”的幻想之中。
什么样的武器才能称作是最高级的呢？
有着稀有的素材？能够附带稀有的特效？锻造时极低的成功率？
是那些所谓的神器？橙色武器？
——都不是。
自己之前用这些标准来追求和买到的东西——都是些空有其表的垃圾。
只是有着好看的皮囊，美丽的剑鞘；拿素材稀有度作为噱头，把特效当做诓骗的谎言的垃圾；用显而易见、容易当做所谓评判标准制造成，有着剑刃外形的垃圾而已——
蓝色？紫色？橙色？
都是些在愚蠢的规定下诞生的蠢物。
那些东西，都是如同这个浮躁的，只追求着单方面的强大，一味追求等级、装备和属性的Ｅｘｗｏｒｌｄ一样，徒有其表败絮其内。
——强大是来自于看不见的内敛。
就如同那把其貌不扬的新手剑，如同传说中诸神黄昏的剑术。
只有切身去体会和感悟，才会明白其中的奥妙。
菲奥娜把龙牙蚗收回了剑鞘。然后握紧了裹布中的新手剑，说道：“……大叔，这把剑，我不会卖掉的。”
听到这句话，大明皱了皱眉头：“……你要怎么处理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是卖给你的剑——但是你不卖掉这把剑，拿什么钱去做一个收纳戒指呢？要是明天拿不出房钱，就只能跟我去睡桥洞了。不过你放心，如果你付钱，我可以教给你拿报纸和树叶保暖的方法。”
菲奥娜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是会去卖剑的。但是……”
她轻轻地抚摸着龙牙蚗珠光宝气的剑鞘，说道：“我要卖的——是这一把。”
“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剑……什么是真正的剑术了。”
看到了菲奥娜眼中的顿悟，大明似乎有些高兴，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是你的事情了——你不是要回去洗澡了吗？我也差不多先回房间休息了——明早见。”
“大叔！”
就在大明回头的时候，菲奥娜从地上站了起来，冷不丁地朝着大明鞠了一躬。
大明有些摸不着头脑，尴尬地挠了挠头：“……你这话匣子干嘛呢。”
“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完成一件事情！”菲奥娜低着头没有抬起来。
大明本来不想再多有瓜葛——该还的人情他也还清了。拒绝就好。
但是在他看见了菲奥娜的一滴眼泪从脸庞一直落到了地上的时候，还是心软了，问道：“……说来听听。”
“——我有个梦想，就是希望这个世界的人们可以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剑术！”
“我想要告诉他们——技能、装备、等级、属性，这些都不是一个剑士是否强大的标准！”
大明笑了笑：“哼，这种事情——得靠你自己在竞技场上面的发挥去博得大众的认可才行。光说有什么用呢？下次试着不用技能，而是靠着技巧去战胜对手吧？”
菲奥娜咬了咬牙，喊道：“……大叔！我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但是——”
“这对我而言，太难了……”
菲奥娜泄了气，悲愤得身体都在颤抖：“……这真的太难了——而且想必你也发现了——我其实没有这个天赋。我只是个愚蠢的普通人——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去追赶……却连那些剑术奇才的影子都看不到。”
“他们都没能做到的事情，我更是难以登天。”
“我真的很想在大家面前使用华丽的剑术，去击败对手，让全世界明白，剑术是一种强大而美丽的东西，不只是锦上添花的技巧，而应该是剑士的灵魂！”
“剑士之间的决斗——不应该只是互相假惺惺地报上名号然后互相甩技能而已！我们甚至都忘记了宣战礼的真正含义……”
——赌上剑与荣耀。
并不是在较量等级和装备。
“所以我放弃了这个幼稚可笑的理想——”
菲奥娜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是在蓄力下一波的感情：“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恐怕只剩下一个人——只剩下诸神黄昏能够让所有人明白何为真正的剑士，何为真正的战斗……但是她已经被全世界污蔑和追捕。”
“已经没有再让这个世界明白剑术魅力的人了，我以为。”菲奥娜说。然后把蓄力的感情发泄了出来：“但是——在握住您的剑刃的瞬间，我明白了——”
“您可以做出真正的剑——您可以明白剑士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只要拿到了您的剑，那些和我一样热爱剑术，或者至少不讨厌剑术的人就能重拾信念和梦想。”
“您一定可以告诉这个世界，什么是真正的剑——什么是真正的剑术！”
菲奥娜直起身，然后再一次鞠躬，诚恳地请求着：“拜托你！做出更多的剑——帮助我让这个世界的剑术之魂苏醒吧！”
“在这座散播着错误思想，浮躁的铁匠城为起点——”
“从这里开始改变人们的想法！”
菲奥娜祈祷着一般。
王铁匠不是第一次面对凡人的祈祷。
而凡人的请求通常会让王铁匠拒绝。
因为他们的请求通常幼稚而又无聊——
菲奥娜也不例外。
但是这次的幼稚和无聊却让王铁匠感受不到厌恶。
因为菲奥娜，终于说出了凡人难以理解的——“正确”的话。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警告着：“——我的剑，可是很贵的。你想清楚了？”
听到这句话，菲奥娜激动地抬起头，那双眸在逐渐升起的残月中显得冷清而坚定——如同刚刚磨砺的宝剑。
“我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