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相当令人惊喜的误算。
在这之前，萧离对波里诺的看法都是错误的。
他以为波里诺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领主，虽然颇有胆识和魄力，但也仅此而已，论智慧尚不及那些饱经世事的老狐狸。需要自己去引导着他成长，只有这样波里诺才能够真正成为与他对等的盟友。
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错误的。愚蠢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他居然一直都没能看清波里诺的真容。
在自己没能发现的时候，在自己不曾察觉的时候。波里诺竟然就已经先一步看穿了他心境上的变化，比他自己还要更早一步。甚至于精准地判断出了是怎样的变化，没有丝毫偏差。
这种事可不是光凭借运气或直觉就能够做到的。能做到这种事，所需要的是无比敏锐的眼光，和非比寻常的智慧。
只这一件事，就足以证明波里诺的智慧绝对不亚于他。是货真价实有资格成为萧离盟友的人。
不，与其说是他有资格成为萧离的盟友。倒不如说萧离能够与他结成盟友才是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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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萧离并不认为波里诺能够成为与他地位对等的盟友，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选择了波里诺。没有其他原因，就只是因为波里诺和他一样，都是愿意为了梦去拼尽一切的人。
就算还有其他选择。可比起那些满脑子只有利益，只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面子上道貌岸然，肚子里男盗女娼的家伙，当然还是波里诺更好。
因为他们本就是同类人。就好像一面镜子，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有同类在身旁，当行差踏错的时候就能够及时改正，当铸就错误的时候就能够及时挽回。就算执迷不悟，也有能够能够阻拦，他们就是枷锁，对彼此都是。
而此刻波里诺所展现出的智慧，就相当于锦上添花。如何能够不让萧离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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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白这一点的时候萧离又是忍不住在内心中大声地嘲笑自己，甚至于笑出了声，笑出了眼泪，嘲笑自己的愚蠢。
为什么会有那么刻板的印象？为什么会有那么想当然的认知？
见多了人老成精的老狐狸，所以就理所应当地认为年轻人不如，以为年轻人在智慧上就要逊色那些老家伙一头吗？
这未免也太想当然，太过于愚蠢了。
明明那句话还是他对波里诺说的。
这个世界是你的，是我的，但终究是年轻人的，也只能是年轻人的。这个社会绝不能把持在垂垂老矣不思进取害怕改变还畏首畏尾的老头子手里，那只会让整个社会也一样变得腐朽。
既然如此，那年轻人又为什么要不如那些老家伙？就因为那些老家伙活的时间更长吗？如果不比那些老家伙更强，如果不比那些老家伙更聪明，那又要如何夺来这个世界？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一代新人换旧人的道理不知道被说了多少遍，结果自己却遗忘了这一点吗？
向别人讲述道理的时候头头是道，结果轮到自己的身上就拎不清了吗？真是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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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小看了你啊。”
萧离摇摇头叹息着说道，但那叹息之中却满是喜悦。而紧接着他的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双眼盯着波里诺，“既然如此，那你应当也明白我的愿望到底是什么了吧？”
“当然。那种事我怎么可能不明白。”波里诺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好像在为萧离终于说出这句话而开心一样。
波里诺伸手在身前点了点，指尖触及到银羽洪鹰坚硬的羽毛便发出了‘笃笃’的脆响。
“你想要推进社会的发展，想要从根本上改变社会的构成，想要把原本的一切都打碎之后重构……你的愿望太大了，以至于大到小小的一处领地根本无从承载你的愿望。”
“而你从最开始就向我展示枪械，展示这可以大规模列装，可以让人数优势荡然无存，可以极大限度拉近普通人与强者之间实际差距的利器。从那时开始你的目的就不曾掩饰，早已昭然若揭。”
“你的目标是这一整个王国。你要让整个王国都一起改变，为此你甚至不惮于发动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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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
面对波里诺那好似质问一般的回答，萧离毫不掩饰地承认了，没有丝毫阴谋被揭穿后的心虚，反而昂首挺胸，说得无比理直气壮。
“所以，你还要跟我一起来吗？”
“呵，你在说什么废话。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从最一开始我就已经看出了你的目的，如果不支持你的计划，你觉得我会一直不说这件事，还和你同行？”波里诺翻了个白眼说道，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自己支持萧离的想法。
“为了长久的和平，牺牲是必要的。战争必将带来死亡，但逝去的生命将会成为未来和平的基石。对此我没有丝毫负罪感，也不曾有丝毫愧疚。倒不如说，我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否则，你看这个国家，看这个社会，难道你还觉得这个社会有什么拯救的价值吗？贵族们作威作福，没有半点产出却能够骄奢淫逸享尽荣华富贵。官员们尸位素餐，只晓得两张面孔对上谄媚对下怒骂。商人们只知利益，视人如物件牛马。平民终日苦劳，却连三餐温饱都难以保证……这是错误的。”
“人与人之间的割裂早已经到达无可挽回的程度了。难道你觉得这一切还能继续维持下去吗？就算没有你，没有我，没有任何人来这么做，也必将有人揭竿而起。反抗必将到来。”
“那将会是一场连绵不绝生生不息的大火，从地下的最深处燃起，直到将自己或是将整片天空都烧尽才会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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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为什么不能由我们来做呢？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人民忍无可忍的时候让他们自己揭竿而起？难道要看着他们用穿着褴褛衣衫的血肉之躯去对抗披坚执锐的兵士？要看着他们用生命的堆积去换取胜利？然后用一次又一次的错误去寻找正确的道路？”
“相比起那一切，应当有更好的选择，理应有一条更加正确道路。你，我，我们。就是那条更好的道路，就是那更好的选择。”
“我们知道应当怎么做，什么样才是正确的选择正确的道路，不需要一次又一次的错误去尝试。我们清楚什么样的斗争才是正义的，什么样的斗争不过是发泄。我们知道怎么杜绝那些角色的转换，防止那些应当被打倒的人换一个身份再度骑到人民的头上。”
“我们有一个领地的资源作为支撑。我们可以构建出一整条完整的工程产业链。我们有枪，我们可以训练他们。”
“我们有更多的准备，我们有更多的知识，我们有更清晰的认知。我们可以在付出更小的牺牲更小的代价的情况下达成本应有的战果。我们也知道应当怎样去建设。怎样在将一切都烧成灰烬之后，在废墟中重建出一个真正美好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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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居然让你把我该说的话给说了。”
听着波里诺的慷慨陈词，萧离微张着嘴巴愣住了，好久之后才摇摇头笑着说道，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抢白的一天。
“是从我给你的书里看出来的道理吧。”
“对，很有道理。”
萧离这时候才想起来，就在当初他和波里诺第一次交流结束之后，他默写了一本资本论给波里诺，想让他认清资本的真面目。
然后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就是那时候他的精神状态有些亢奋，毕竟好不容易才遇到了一个同类。于是在默写完一整本资本论之后，他看剩下的纸还有不少，就顺手把马X思XX和X选也一并抄了上去……
现在看来，波里诺倒是已经吃透了其中的思想。说起这些来居然比他还要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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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萧离又摇了摇头，面色严肃地看向他。
“我无意打击你的热情，但在这里我必须给你浇一盆冷水。那就是我并不打算完全按照其中所描述的道理那样去做。”
“虽然那两本书很有道理，但其中所描述的乌托邦永远都只存在于理想之中。因为在现实之中，只要人还有欲望，那样的乌托邦大同社会就永远不可能存在。说到底，那也只是存在于美好畅想之中的理想。”
“说来可悲。我曾经见过那样创建出的社会。其中一个最终崩塌，再不复存在。而另一个，在掺入了人的欲望之后就彻底改变了模样。”
“忘记了原本的理念，抛弃了理应遵守的道路。虽然那是无可避免的情况，在敌人依旧存在的情况下，偏安一隅就等同于等死。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短短几十年的时间之后，竟然就连堕落都甘之如饴，披着原本的伪装，事实上却已经变成了与那要推翻的世界没有两样的社会。”
“要打倒的敌人依旧高高在上，创建了那一切的人还在苦苦挣扎。与原本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