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內隱約可見一個模糊的身影盤坐在牀上，至今爲止一動不動，除了他正全神貫注地處於沉思當中之外，另一個原因亦是因爲身下的這張帆布牀並不舒適，挪動身子時難免會出現碰撞，最後乾脆像一尊佛像一樣靜坐
可葬儀屋無論如何也無法靜下心來，徐徐睜眼，看見整齊擺放桌面上的骨灰罈碎片，見此長長地嘆一口氣後又閉上眼，腦中卻先是浮現出骨灰罈完好的形態，然後啪啦一聲，碎了
他如此反反覆覆了數遍，自想起它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得來的上好骨灰罈後便再也定不住身子，下牀走到桌面前，分別拿起兩塊碎片合拼一起，當雙手徐徐往外拉開時，它們卻也在互相遠離，雖本是一體，但當它們共存的目的破碎以後，彼此便再也毫無瓜葛
他猛的雙掌朝下壓倒桌面，銀白的髮絲隨着低下腦袋的動作垂落桌面，在黑暗中格外醒目，看着從掌心擴散開去的血染紅了髮尾，接連傳出的尖銳痛楚也使他的大腦清醒了半分
你們的靈魂正被惡魔一點點腐蝕－－葬儀屋回想起天使所說的這句話，覺得有理，呵笑一聲，捧起碎片通通丟進垃圾桶
「正是因爲人類貪得無厭的特質纔會被惡魔加以利用啊……」
但當想起惡魔會這樣做的意圖時卻百思不得其解，以靈魂一詞作爲核心，往外伸延推測得出的解皆不盡如意
隨着思緒的深入，他想起白川奈曾告誡他們調節心境，惡魔喜歡墮落的靈魂人盡皆知，但惡魔會食用死神的靈魂倒是聞所未聞，此等匪夷所思的事在這之前更未曾想過
她的意圖到底是甚麼呢？
葬儀屋沉浸在思緒裏頭，久久仍未擡頭
忽地他又想起了甚麼，急忙從衣袋內取出一根潔白的羽毛，並湊上前看清楚，從外觀上看像是鳥類的羽毛，但隨即想起天使的翅膀正是鳥翅膀的模樣，搖搖頭，撇清了多餘的猜想
「倒是將這個交給小生有甚麼意義嗎？」他稍傾腦袋，以握筆的手勢捏住羽毛一面自言自語說道
「說起來她不是個簡單的人呢……實際上根本不如外表及別人的評價所言一樣神經大條，到底是爲甚麼而僞裝呢？」
他重新陷入沉思，看見手中的羽毛後又擡起腦袋
「但至少能確定沒有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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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笨鐘悠長的鈴聲從牀邊的櫃子上響起，不厭其煩地一運又一遍重複着在清晨時分響起會顯得格外惱人的音樂，良久以後卻仍然沒有人按停
格雷爾蹙起雙眉，拉起被子蓋住腦袋，露出被窩外面的腳隨即催促似的踢了旁邊的人兩下
這時一條手臂才慢悠悠地從被窩裏伸出，拿起手機舉到面前，威廉盯着顯示着現時正值6:05分的屏幕片刻，隨後將它放回原位，一如既往地沒有半點拖延從牀上爬起來，猶如一個設定好的程序
但今天稍微有點不一樣，因爲他正扶着腰，嘗試從牀上爬起來
「呵呵」
此時他的身旁傳來不懷好意的輕笑聲，彷彿正爲此而幸災樂禍，可不到下一秒便聽見一聲驚呼，格雷爾慌張地坐起身來重新拉起被子，掩蓋剛纔差點春光乍洩的身體
但隨即又是一聲驚叫，威廉看着在發出高分貝的噪音後同樣趴倒牀上的格雷爾，眉毛悄然揚起
……
「誒，這麼快就要走啦？！你就不打算休息一天嗎？」
威廉正站在門前整理儀容細節，背朝着坐在牀上衣衫不整的格雷爾，以沉默代替了迴應，因爲事實已擺在眼前
見他心意已決，格雷爾生悶氣地環胸悶哼一聲，面朝對方的背面丟給他一盒痠痛貼布，當盒子準確砸到指定位置的瞬間更是振臂高呼，見對方沒有作出任何反應後卻因此頓時老羞成怒
「當心別人見你走路一跛一跛的樣子時以爲你是被qj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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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納德視覺)
意識在朦朧間，我又回到了從前，不，準確來說，是生前纔對，粗略一算，她們早應該是老奶奶或化成灰了
猶如走馬燈般的景象從我面前一幕幕掠過，不過是從旁觀者的視覺重溫這場戲劇化的人生劇場，說起來羞愧，當初剛成爲正式死神時曾有過一段時間用這種方法麻痺自己，不過效果確實挺好的……
眼前從兒童時期開始的景象不時讓人羞得想要別過臉去，但這番舉動在夢中只是在自欺欺人更無濟於事，雖說是這樣…這種像是被人翻出陳年舊事再加又以嘲笑取樂的感覺始終不好受
看着一個個掛着笑容圍繞在男孩身邊的同齡人，要是在以前我也許會以此引以爲豪，並加以利用這項非物質性的資本提升身價
少年時期的我確實在人際關係上取得一定成就，自然在成長的過程中如魚得水，各方面獲得的資源也比普通人多
除了自幼培育的優秀的社交能力以外，當然家境也是其中必不可缺的因素，但後者的比例佔了接近一半甚至更多
也有人是真正出於我自身而被吸引的，我不是在炫耀，但太受歡迎還是會有點困惑呢……
我在夢中撓了撓頭，注視着紛紛懷着驚奇的表情、無一不爲我的髮色感到好奇而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小女生們，不禁感嘆自己居然還有過這段充滿女人緣的時期，充滿魅力的自己也理所當然地不知不覺間樹敵頗多
相比起以後一刀一劃刻在心扉上的痕跡，這些曾經能讓一個男孩臉紅半天的小幸福，隨着閱歷的增加變得猶如一顆顆在紅茶裏化開的方糖，所以我並不滿足於此
眼前的景象隨着時間的推進快速切換，直至看見了少年時期的自己，那是悲劇的開端
當時依然涉世未深，對於愛情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只會在童話裏出現的純粹而美好的感情交流，嚮往着會與集賢惠、可愛，還要小鳥依人於一身的女孩子交往
「請你和我交往！」
然後在某個下雨天，以一名陌生女人借我傘後聊起老少咸宜的天氣爲開端，她忽然伸出右手遞出一封信向我表白了
成年女性向僅有一面之緣的小男生示愛，不用多想也知道只是個玩笑，卻見當時的我低下腦袋掩埋紅得不像話的臉龐，慌得說不出半句話地連連點頭答應
但這次從旁觀者的視覺裏，我看見她藏起來的左手無名指上清晰的戒痕，提早知曉了事實，並聯想到她位於某處的丈夫若是看見這副景象後氣急敗壞的模樣
結果可想而知
多虧了我，不到數天內她便和丈夫重新和好如初，也多虧了她，這場男孩與成年女人搞婚外情的初戀體驗成了大部分普通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遇上的難忘回憶，深刻得足以毀了我的下半生
更糟的是，她的丈夫找上門來併到處抹黑我，我一個未成年人“勾搭”已有家室的女人的事轟動一時，以近乎病毒擴散的速度揚開去
儘管家族動用了不少積蓄攔下了大部分明面上的資訊流動，卻無法壓下暗地裏的流言蜚語，及走在街道時所聚集到身上不屑的目光
之後父母“貼心”地給我這名獨生子找了位比我小兩歲的婚約者從小培育感情，以免再出現那般荒唐的事，但與其說是婚約者，我待她更像是妹妹
但結果沒有如他們所想的改善，隨着那件事發生後，我在甚至自己也沒有察覺持續產生的種種變化，因爲我的變化而傷心透頂的他們因此改爲打罵教育，嘗試把我矯正回到那件事還沒有發生前的狀態
他們認爲我是單憑那件事在一夜間產生極大的改變，對我的變化產生的抗拒大大加強了矯正力度，卻不知道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句諺語
他們越是嚴厲，當時正值青春期的我也相對地越發叛逆，開始經常晚歸，甚至模仿大人的模樣喝着託人買來的好酒和狐朋狗友流連在深夜的街道上
至於酒錢，當然是由數人當中家境最爲富裕的我付賬，可惜的是當時仍未能理解酒到底哪好喝了，喝了不到兩口便交給其他人解決掉，白白浪費了一支好酒
眼前的景象再次轉動起來，逐漸減慢直至到了青年時期
面容俊俏的青年臉上掛着看不透的笑容，挽着身旁女伴的腰走在街道上，女方也帶着微笑依偎在懷裏，捧着掌心的胸針低頭正打算將它別在衣服上，但隨即在偶爾間瞥見衣角縫紉的痕跡後便就此住手，斜視路旁某名衣着雍容華貴的女士片刻後擡頭，與當時的我恰好對上視線
「又要了…？」
當時的我臉上的笑容僵硬了半分，從實習訓練所習得讀懂女性心思的能力又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見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甚至伸出雙臂撒嬌地環住了我的手臂，柔軟溫熱的觸感隔着堅硬冰冷的束胸湧入大腦，自那瞬間便知曉她的意圖，同情之餘亦不再對她寄予希望
「真是拿你沒辦法呢～但是我是你的戀人所以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嘻嘻，果然還是你對人家最好了！人家最愛你了！」她廉價的情話已成“職業病”地脫口而出時，身體也進一步更貼近手臂，就像是要整個人攀附自己身上一樣
此時景象再次開始轉動，貼心地略過了某些情景
忽地眼前一黑，重新睜開眼裏映入凌亂的牀鋪，雖然手上殘存着女性肌膚的觸感及溫度，但隔壁的位置已空無一人
儘管如此，仍自欺欺人地伸出手，以猶如愛撫般的手法摸索着牀鋪，試圖憶起昨晚有關她的的種種，她的眼神、她的溫度、她的聲音……
儘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最後卻像受了委屈似的從眼角滑下一滴淚，同時嘴角竟勾起一絲弧度，像是在自嘲自己至今爲止接二連三的一廂情願
不過，那已經是曾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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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睜開沉重的眼皮，注視着陌生中又有幾分熟悉的天花板，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立即坐起身來環視一圈如今所身處於這片昏暗的環境，看見房內的擺設後才察覺這正是我們的房間
房內四面皆是牆壁，因此外面的光線無法進入房間，除了藉助鬧鐘等工具以外無法分辨日夜，所以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這個房間處於“黑夜”的狀態
變得頗有新鮮感的房間勾起了動身探索的意欲，看了一眼桌面的盆栽後，決定起身給它澆水
挪動身軀正要下牀的時候，一股力度卻忽然將自己拉回原處甚至緊抱懷中，全然沒有掙扎的空間
「別動，傷口會裂開的」
隨着背後傳來這句話，環抱腰肢的手也加重了數分力度
「這是甚麼爛藉口？想撒嬌直說就是了」
我笑說着翻過身去面朝對方，伸出雙臂抱住他的腦袋阻止答話，閉上雙眼感受懷中的熱度，在不再需要睡眠藥的情況下聞着周遭絲絲飄浮在空氣的酒香味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