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前来第一层的次数增加，罗纳德已经习惯了此层夹杂着腥味的潮湿空气，且刻意控制视线避免往两旁气味源头的巷子望去，无论是有意或是无意，任谁都不想让那番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再次在脑内添上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
相比之下，包括赤瞳及嫖客等从小在这里长大或长期沉浸在花天酒地中的“居民”显得镇定许多，对如何应付前来搭话的皮条客及推荐店家的心得多得能编成一本旅游指南
罗纳德表情怪异地盯着某位女孩手中从把玩着的杂乱细绳看，细看之下又发现那是一束头发才对，与孩童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所形成的强烈反差使人不禁联想头发的主人到底经历过甚么事了？
紧接着他低下视线，试图抹去刚才所见的景象，不愿意再想像下去，免得重新想起那天所发生，无时无刻纠缠自己直至最近才逐渐沉入海底的事，他不想否定自己当初不惜走灰色地带所下的决定是错误的
与此同时眼角馀光瞥见某样事物，他猛然擡头，固定在手臂上的柺杖连续发出清脆的敲击声，随之拉起身旁的赤瞳走进某家店内
「哼哼～我的品味不错吧？」
未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便拿起了一个别着蝴蝶结的发卡递到面前，很是满意地打量着自己所挑选的笑说，随后看见面前疑惑的表情后补充道
「那天你没有来难怪不知道，要是现在幸在的话就能更简单地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呢……总括而言，因为发生了一点事，她们产生了一点点、一点点这个年纪的女孩会有的心态，所以－－」
「你想要包养她们？」赤瞳挑眉，单刀直入说出重点
「别说得那么难听」罗纳德蹙眉，随后逐渐松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显然是误解甚么了
「别多想了」
「诶？！难道你不是想要吗？好歹在这个时候让我为你作出一点付出也好……」
心中的猜测遭到否定后，罗纳德的情绪戏剧化地于一瞬间掉至谷底，无力地低头沮丧的同时不时擡眼观察对方的反应
但此时对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中一惊，连忙擡头四处张望，在人流称不上多的店内寻找着那熟悉的背影
「将酱。」
一声语气平淡的效果音忽地从他背后传出，回过头去，看见赤瞳冷不防出现在背后，遭到一点也不好笑的恶作剧而生的羞愤随即被他手持的东西所吸引并转移注意力，顿时怒意全消，定眼一看，不禁脱口而出
「你就是恶魔吧？！」
「我就是」
罗纳德立即环顾店内一圈，却不见任何一处放有对方手上的英文作业「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拿的，但立即放回去」
「这是我自费的」赤瞳说罢翻开内页，当着他的面前撕掉了其中一张，随即弯起眼角，对破坏别人童年抱着报复心态地浮现一抹戏谑的笑意
「不能退钱囉」
「你恐怕是对所谓的童年有着天大的误解……」罗纳德无法理解他的黑色幽默，拿起刚才挑选的发卡走去结帐，一面苦恼地思考对策
「真是的……果然我不应该对你抱有期待，真不知道当她们看见它的时候该怎样解释」
……
自走出店门以后，赤瞳安分了许多，对罗纳德而言却也是沉默了许多，这让后者开始就刚才的一言一行开始自我检讨起来
一人始终不愿意敞开心扉，另一人只会一味地思考自己的不足之处
这无疑对双方而言都是折磨，一个从未被爱过的人不会拥有爱人的能力，双方都只会利用以前的经验来看待现今这段关系，陷入先由其中一方妥协，然后继续轮回的循环
性格上的缺陷需要两方坚持不懈的打磨，如果其中一方率先放弃，就像一块在打磨成晶石的过程中被弃之不理的原石，放在眼里嫌碍眼兼留下遗憾，毫无留恋地丢掉却觉得绝情，只能自怨自艾又不愿意继续打磨
他们都清楚，这次不再是一个吻就能解决的事，无谓再自欺欺人
罗纳德才刚停下脚步，未等他开口，走在身旁的赤瞳早有预料似的一同停下与他并排在路上
「……我想和谈谈，等等、事先声明，不许使用面对外人时的标准答案或哄骗小孩子的手法」
他说罢立即擡手捂住了嘴，视线牢牢盯着对方的双眼，简直就像要把眼前殷红的血湖下所埋藏的翻个底朝天
可时间久了以后，他竟觉那双日夜相对的眸子如今看起来尤其渗人，彷彿反过来将自己的一切剖开展示于众人面前一样，盯得自己浑身发毛
「我仍记得一家不错的店，过来吧，难不成要站在街上聊？」
说罢，赤瞳一眨眼，罗纳德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硬了半分，然后不受控地迈步跟随他的步伐走入一间咖啡店
「我能自己走，呃…怎么会使不上力了？」
……
「焦糖玛奇朵可以吗？」
「当然可以，倒是麻烦你替我拿了……」
罗纳德接过盛着热气腾腾的液体的陶瓷杯，一面放到桌面上道谢，途中视线扫视了一眼放在角落的柺杖，于一瞬间低下眼帘后擡眼，望向杯子旁边多出的糖和奶
「……我记得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喝过咖啡吧？」
他装作思考状露出苦恼的表情，抱持着试探的心态问道
赤瞳先是捧杯呷了一口义式浓缩咖啡，随即不禁蹙眉咽下口中苦涩的液体，斜眼与他对视，贯彻平日的作风没有正面回应
「没有人会笑话你的」说罢他又重复起来以上的动作
罗纳德闻言一愣，看着对方逞强的滑稽模样扬起一抹微笑，随后拿起糖包，撕开包装倒入他的咖啡里，一面带着嘲讽的语气调侃道
「没关系～我也不会笑话你的，不介意的话要喝我那杯吗？」
未等对方同意，他已经将两杯咖啡交换，捧起盛着义式浓缩咖啡的杯子，凝视杯中极具欺诈性的浅棕色液体迟疑数秒后屏息喝下－－
「咳咳…！咳咳咳…我的味觉要失灵了……」
赤瞳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呵笑一声，又将咖啡换回来，并向店员多拿了两包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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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暗的天空下方，一名撑着外表单调的黑伞的男子走在湿滑的街道上，在下雨天出现的身影惹来了没有带伞因而在雨幕下狂奔的途人的目光，部分人更挂上不好意思的笑容主动凑近，认为对方看见自己落汤鸡的样子后会大发慈悲愿意共撑一把伞
但来者纷纷被他的眼神逼退，撇头暗骂一句后加快脚步离开
威廉的表情略带厌恶地注视着逐渐远去的身影，一面往侧移离刚才来者站着的位置，喃喃自语道
「这把伞不是留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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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罗纳德及赤瞳已离开咖啡店，移步来到今天来到第一层的目的面前
「呜哇－－！你们手上拿着的是甚么？」
小女孩俩听见门外的动静便立即前来应门，才刚拉开门扉一条细细的缝，便全被罗纳德手上的小纸袋夺去了所有的注意力，门扉啪的一声巨响后敞开，急不及待地围绕在他的身边转圈
可随即她们便感觉身子一轻，同时颈部传来令人窒息的勒索感，随着耳边一声厉声喝止后，痛苦随之消去，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却让两人心有馀悸地擡眼瞄了眼赤瞳，低头离开客人们身边，并让出了道
看着罗纳德犹如精神分裂般在每每回头时瞪视自己的眼神，赤瞳对此显得颇为纳闷，站在门外，悄然探头望向早已进到房里正有说有笑的三人，随后退回外面，滑起手机喃喃自语道
「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但是最简单且有效的方法」
……
相比之下，对女性和小孩抱有接近病态般不可估量的耐心的罗纳德显然更受欢迎，谁对自己好便喜欢谁，在小孩子的世界里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女孩俩戴上了他为自己挑选的发卡，高兴得在房内破旧的地板上转了一圈，由蓝白直条纹的病人服改造而成的裙子随风扬起优雅的弧度，纯真的笑容与普通的女孩几乎无异
但自不经意间瞥见白皙的手臂上新添上的伤痕后，他的笑容自此凝固在了脸上，就像是一具划上笑容的木偶般没有真实感，察觉到这点的女孩之一停下了动作，露出了担忧的表情轻声询问道
「怎么了…不好看吗？」
「不、对不起…愣神了一下，我会好好看」罗纳德闻言顿时反应过来并露出抱歉的笑容，说罢擡手拍了拍脸颊打起精神
另一名女孩此时也停下了动作，却是望向了门户大开的门扉，随即脸色一变，慌张地迈步跑往大门的方向惊呼道「老鼠会跑进来的！」
她跑到大门面前煞停脚步后夸张地松一口气，然后探出半截身子，手臂伸得直直的往门把伸去，却忽地扭头，望向笼罩于阴影下比影更深的身影
「那是手机吗？很好玩对吧！」
阵阵掺杂着下水道气味的凉风拂起幼细的发丝，掩蔽了她的部分视野，却无法掩盖眼里快要洩出的好奇心，擡头注视着被冷色调的光照得煞白的脸庞如此问道
「电子毒品，你说呢？」赤瞳头也没擡地反问道
语毕两人同时陷入沉默，紧接着啪的一声闷响，从室内洩出的暖光就此撤去，街灯无法触及的地方又重新被黑暗佔据
赤瞳停下滑动屏幕的动作，视线从面前冷色调的白光擡头望向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从昏暗的环境走到光线充足的街道上，同时双眼无法适应骤然增加的亮度而刺痛连连起来
又是啪嚓一声，门扉再次往外敞开，大片洩出的灯光犹如审问犯人般突如其来地映照到脸上，加剧的痛楚使他本能地擡臂掩面，与灯光的相辅相成下更像一名被发现了的逃犯
「你在做甚么？」
笼罩于炫目的灯光之下的人站在门前，背光使人看不清他的脸容，虽其语气不悦，但里头除了责备以外还有数分担忧及苦恼，若来者不是青年的声线，还以为是哪个正在管教让人省不下心的孩子的老父亲
「快过来吧，你就不会觉得冷吗？」
未等对方回答，罗纳德便拉起他的手往房内走去，并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赤瞳身上，比起普通人稍高的体温经布料流入体内，更悄然流入他的心脏
但情趣就像情人节的花一样华而不实，于是不到一会儿他便脱下了外套，并擡手扇起风来
随后望向思绪沉醉为自己刚才绅士般的体贴行为而沾沾自喜的罗纳德，戏谑的眼神彷彿在看一场丑角的表演，忽地斜开视线无奈一笑后，敷衍地将外套丢往背后故作无事
但这实际上傻子都能看出来，使罗纳德见后顿时回到现实，蹙眉嘟囔着倾身凑近对方，伸手要将外套重新披好时却被捉住了手臂，往前一拽，便因而失平衡倒在对方怀里
「满意了没有？小孩子正看着呢」
罗纳德知道为这种无聊的恶作戏而动怒反而正正落入陷阱，因此故作不在意的样子，并以成熟大度的大人口吻说话
「也许她们实习得比你还多呢」
赤瞳语焉不详的回答让他向来颇为自信的演技一秒崩塌，并在陷入思考的瞬间遭到捂着双眼，随即两片温热柔软的触感蜻蜓点水地互相触碰，突如其来的举动却没有磕碰牙齿
待复盖视线的掌心移开后，却见罗纳德皱起了眉头，擡臂以手袖擦了擦嘴
「呜呃……好苦」
……
「诶？！不要不要不要～我们才不要做作业－－！」
当英文作业出现在她们视野内的刹那间，女孩俩便如临大敌般往后跳与对方拉开一段距离，并展现出这个年龄段的小孩会有的正常情绪，无论是足以与影帝并肩的表情转换，或是一哭二闹三拆家的本领都与当代普遍的小孩吻合
但在见哭闹无效过后，仍是擦了擦眼泪，坐到罗纳德搬帮忙的小桌子面前翻开作业，拿起笔，做起两人各被平均分配的小学程度的过去式题目
【eat→ate】
【see→saw】
首两条题目对她们来说也是轻而易举，但当到第三条时却噘嘴皱起了柳眉，显然是陷入了瓶颈，于是近乎是同时般擡头望向罗纳德寻求帮助
但他却先是露出了抱歉的笑容，然后转头怒视旁边，将正事不关己似地滑手机的赤瞳推到她们面前去
【learn→learnt】
「啧…这样行了吧？」
正来劲的时候遭到打断虽感到不悦，但赤瞳仍是放下了手机，背朝罗纳德拿起笔直接为她们写上答案，随后急忙重新拿起手机回到原位
过程中看起来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但从事后女孩俩不寻常的眼神能够猜出事情的冰山一角，至少不会是甚么好事情
「你啊……」罗纳德以看小混混般的眼神注视着对方长叹了一口气，但比起不屑，更多的是无奈与不解
「你…不喜欢小孩子吗？」
在小孩面前他刻意放轻声量，并注意了用词，随即瞄了一眼女孩俩不知所措的表情一眼
「不，能够知晓自己立场的另談」
赤瞳说罢擡眼与对方对上视线，在灯光的折射下，殷红的眼眸里似乎泛着水光
就像受到施舍时，只有晓得摇尾道谢的狗才能活下去一样－－当然的，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
感谢母亲不杀之恩！
久远的记忆伴随焦躁流入思绪，随即他又立即低下脑袋，忙于滑手机而陷入沉默因此中断话题，等待心中的悸动平息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