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房间在短时间内湧入了两名外人并遭到污染，赤瞳唯有躲进厕所内，让这专属于自己的小空间抚平他霎时间长满尖刺的心情。
随后他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眼神像个怨妇似地寻求罗纳德解开心中的纠结，「我是个懦夫吗？」
但在他欲要发出时却一下子全数删掉，然后瞄了眼屏幕右上方显示的时间，改为「你有空吗？」
盯着这寥寥几个字琢磨半晌后，他干脆再次扔掉它们，层层剥开内心的包装，露出最深处非但不甚柔软，更是丑陋而自我中心的一面。
「我现在就想见你，想抱你、想吻你、想听你说……」
他最终仍然重新披上坚固的外壳，删掉第一句之后的话，和凝滞在双手尚未发出的那句「我爱你」。
如果爱是能够一语道破的，那未免过于廉价了。况且抚心自问，他对罗纳德的感情还没有到能够牺牲自己的程度。
明明连彼此最丑恶的那面都没有见过，他有甚么信心说自己爱着对方？
这番自我解剖首先在脑壳上开了个洞，然后从中掏出大脑，把最真实的自己不论好坏地分割并仔细观察。
「说起来，他有甚么义务教会我爱人的方法？如果是因为爱情的话……他又有甚么理由会喜欢一个妓女？贪图不用钱做吗？」
说着的时候，他眼里原来的殷红逐渐染成骇人的黑色，并使泪痕布满脸庞后滑落至下巴，使地板上的小水洼如同倒翻墨水般显眼。
「因为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他也是作者的洩慾工具。」
接着她眼睁睁看着脚下积蓄的黑色泪水塑形成月小姐的模样，同时墙上的影子一寸寸升高，就像多年前那样再次逼退到至墙角，并以排山倒海而来的恐惧将她吞噬。
「『妈妈』……你介意我这样叫你吗？……你不说话我就当作你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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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ngo～是小白答对了呢，真不愧是小白的狗鼻子！」
「别『小白小白』地叫了。我不是狗，是狼！」
幸气得猛然站起身来，冲体型比她大上两倍以上的阿斯蒙蒂斯呲牙咧嘴，且将掌心的饼干一把掐碎的原因除了被污蔑成狗，更大程度上是灵魂贩卖的黑色产业链的其中一环－－将灵魂制成人类食物的外观贩卖，更何况是孩童灵魂出现在面前的愤怒。
「那么激动也是无济于事的不是吗？」
阿斯蒙蒂斯笑说后抽起尾巴，眨眼间便将茶几上的东西一扫而空，直至瓷碟破碎的声响唰啦地响起后才使人意识到发生了甚么事。
「哈！你可说得真轻松，尽管知道情绪不过是一连串化学物质反应我也没办法啊。」
见此，幸虽然仍然看来来气不打一处来地双手环胸，实际上她浑身的毛发已经抚平，显然正为刚才那幕感到大快人心。
但她却没发现对方此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身上，紧接着更如同变脸般突然变得满脸愁容，「诶？另一边的诺克斯在想些甚么呢？难道是对吾的手艺……」
毫无预兆的点名把罗纳德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却也打断了他的思考，更碍于自己作为英国绅士应该安慰对方，从而不该戳穿她是装的事实。
「不不，虽然我从未吃过恶魔料理，不过……」然而他才说没两句话，便冷不防啪地遭到蛇尾甩落脸上制止，并在身旁的墙壁上逐渐升起数米高的影子。
「客套话就免了。不过你刚才说过『恶魔料理』了吧？这种话实在很伤吾的自尊心呢～可别想着辩解恶魔作的料理就是恶魔料理哦－－」
阿斯蒙蒂斯的语调依旧柔和，却随着身高上升而渐增压迫感，充分突显出恶魔自大的特质，偏偏幸在这种时候火上加油。
「你的厨艺就是糟透了又怎样！谁叫你嚐不出人类食物的味道，而且尽管我不懂色彩配搭也看出来你的衣服配色就跟屎一样！」
互相瞧不起的两人在此刻爆发，就在罗纳德认为他整天的时间将会耗在这里时，手机忽然传来了信息通知声。
「想见我？」看见发来这则信息的是赤瞳后，也许是受到对方常玩文字游戏的个性影响，使他下意识咀嚼起一段再简单不过的文字。
「赤瞳看来不太好的样子……」
幸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的当下，罗纳德顿时惊讶于她能够从这几个字中读出本人的状态而连忙回过头去，「真厉害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但接下来得到的答案却不如想像中理想。因为只见幸抓了抓后颈，然后支支吾吾地敷衍了过去，「这是女人的直觉啦～就像全世界的妈妈都会知道你吃多吃少了多少颗米一样。毕竟相处久了，没甚么是不会知道的……」
「你们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他们同时循着这把语气中满是不舍的声音望去，发现阿斯蒙蒂斯已经恢复原来的体型，全然不见刚才的怒气和自大，反而像个小女生似地扭捏着身子。
恶魔就是利用这招蛊惑人心的。似曾相识的招数令罗纳德提高了警惕，却也回想起自己早在昨晚已经落入了赤瞳利用这招设下的圈套，不禁后悔得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不，我们速战速决就好。」罗纳德看了眼时间后摇头说道，随即迅速输入一段话后发出。
……
「果然！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据阿斯蒙蒂斯所知，第一层业绩不佳的性工作者会定期遭到猎犬收割，送往某些地方处理。
也许是为了弥补长久已来被蒙在鼓里和保护的自卑感，就在情报呼应了罗纳德得知死神协会和魔女教徒存在关系后萌生的猜想那刻，他立即惊呼起来。
随即话音刚落，他便急于叙述自己的猜想，却在开口前被幸拍了拍肩制止，并见她刻意强调耳朵地高高竖起，同时为难地凝视着自己。
「你能说慢吗？这下连我都听不清楚了……」
罗纳德听罢顿时恍然大悟地睁大了双眼，随即视线飘忽了数秒后才扬起笑容致歉，却尝试了好几次也不成功，使它犹如失去控制的木偶般呈现怪异的弧度。
「哈哈……抱歉抱歉～我最近确实比较着急了。」
接着他深呼吸， 将湧动的情绪以小丑面具重新盖上后继续说道：「我在想……既然灵魂的供应源补上了，这行的利润又连协会都沦陷其中的话，没可能不会有其他豺狼盯上这块肥肉吧？」
「例如……」他说着的同时徐徐擡眼，视线最终定在面前的人身蛇尾的身上，「恶魔。」
看见矛头直指自己，阿斯蒙蒂斯顿时饶有趣味地挑起单边柳眉，一面吐着信子倾身往前，「嗯哼，interesting～不过死神怎么会这么想呢？你明知道我们明宿敌的不是吗？」
罗纳德挂在脸上的笑容就此彻底冷下来，反之眼角弯成笑弧状。若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他眼里所盛的那片祖母绿染上了丝丝殷红。
「因为死神镰刀只能收割死人的灵魂，唯独恶魔能够抽出计划之外的活人灵魂啊～而完整的尸体能够用来拍卖，转手至它损坏后再将器官卖给黑市，压搾最后的价值。」
这番话彷彿一下子抽干了浑身的力气般，才刚说罢，他瘫倒靠背上，轻松的语气里跟着多了股自嘲的味道。
「况且协会都不在乎跟一羣比恶魔更加恶劣的害兽的家夥合作了，难道还会介怀人类和真正的恶魔的差距吗？」
……
「幸，你刚才为甚么要和阿斯蒙蒂斯吵起来？你应该知道那是没有意义的。」
「好的地方就夸奖，不满的地方就该指出来；能改就改，不改就拉倒。表达自己的心情不就跟食慾和性慾一样再正常不过了？」
面对幸这番无论是道理抑或气势都极其势利的反驳，罗纳德无话可说，于是掏出手机转移注意力，顺便检查时间。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
「我约了赤瞳一起吃午饭，不妨你也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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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主人！您醒了！」
随着视线久违地渗入灯光，一时未能适应的双眼下意识眨了眨，并沿着眼角滑出泪水，染湿了枕在脑袋下方的大腿。
赤瞳似乎花了段时段整理思绪，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天花板半晌，大脑才晓得指挥疼痛的双眼半瞇起来，然后循着「雨水」的源头望向暗 。
「抱歉……」赤瞳匆忙抹了把眼角，随即低声致歉后欲要坐起身来，却遭到按着双肩重新压下及施予警告。然而对方的语气里夹杂着哭腔，始终也无法真正严厉起来。
「您必须给…给在下躺下！若不是感觉到不妥的话……您如今恐怕已经成为在下的一部分了，也就是消化掉了！您真的听懂了吗？如果听懂了的话，就告诉在下您不会再犯啊！」
首次反过来遭到暗说教的赤瞳先是一愣，即使回过神来后，他也无暇顾及对方越级的言行，更像个被训话的孩子般逃避着视线道歉。
「对…对不起。」
「以及『我以后不会再犯』。」
「我以后不会再犯……」
直至听见满意的答复后，暗紧绷的眉间才稍稍缓和，紧接着从半液化的体内掏出赤瞳的手机，并将页面所显示一则来自罗纳德的未读信息展示于物主面前。
「诺克斯在不久前向您发来过信息了。」
「那他说甚么了？」赤瞳虽然口上这样问，却侧头闭上双眼作逃避状。
「『你要一起去食堂吃午餐吗？』，他是这么说的。不过您看来不太想去的样子……」暗亲眼看见主人脸上写满了疲倦和烦躁，然而话音刚落，他的想法便遭到推翻。
「我去，我去就是了，但先让我静一静。」
说罢，赤瞳随之睁开重新变得湿润的双眼，亦因此受到模糊的视线扭曲了他眼中的事物。恍惚间，此刻本该聆听着从中心传来的哀嚎和咒骂休息的自己，竟成为了困于罗湖的厉鬼一员。
于是他连忙合上保护壳，以抵御事实的侵蚀，蒙蔽自己未曾逃脱暴风眼的事实，却无法改变这场暴风正是因他们三人而起的事实。
……
「菜都凉了，赤瞳怎么还没来？」幸瞪视着面前的牛排，一面咽下口腔盛装的唾液后抱怨，说罢更有所暗示地望向身旁。
这话一出顿时点醒梦中人，罗纳德连忙擡起右手的腕表一看，此刻离约定的时间早已超过半个小时。
「啊、抱歉，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他尴尬地扯起苦笑，眼神同时变得黯淡下来，「那么请你先吃吧？我不饿。」
但当他话音刚落，便见幸手和叉子并用强行撬开自己的嘴巴并往嘴里塞肉，待自己近乎透不过气时才心满意足。
从强制投胎的边缘被拉回来后，罗纳德本想斥责这番野蛮行为，就在话到了嘴边时，却遭对方有如她的个性般强而有力的理由化解愤怒。
「你知道自己的脸色就像失眠好几天随时要猝死的一样吗？而且看看你正身处的这副身体，我跟你说啊，赤瞳的腹肌是瘦出来的。唉！明明现在的年代都不愁饿了……」
听罢，他在沉默中抚上了腰侧的月牙状缺口，随后总算动起叉子，「确实呢～唯有我们先吃了。」
其实赤瞳早在他们到来前已经到达食堂，只是罗纳德由始至终没有发现，他正躲在门外与幸四目相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