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片刻過後，一陣不耐煩的腳步聲快速接近，接著門開了。
看見赤瞳那刻，亞爾文半睜的眼皮立即完全睜開，要求對方為昨日的失禮賠罪的記憶跟著喝欠聲上湧。
見他像貓般懶懶地半倚門框，指尖燃起火苗清理起泛青的下巴，赤瞳瞄了眼走廊上其他正在等候的人後踏上前。
「所以？」
「順便一起而已。」儘管滿臉不屑，亞爾文卻在這時站直身子，將頭髮往後梳去，順勢從褲兜掏出根蘋果木叼在嘴裡。
「而且不用你請，蘋果木屋的房貸我還支撐得－－」
出門，扭頭看見竟在一夜之間高過自己這個算上藏在顱裡的角後比原作裡兩個身高天花板的白川奈，他的氣勢與蘋果木一同墮落地面。
驚奇目光的火苗同時竄出雙眼，迅速蔓延至雙手，甚至是那張長滿豐盈羽毛、約兩米高的翅膀，隨即卻它遭扇掉自己不安分的手。
「即使是你也不能摸，這是隻有女朋友才能摸的部位！」白川奈張開左邊翅膀包裹江琳斥責道。
江琳看了身旁一眼後附和：「你昨天也把木條扔我頭上了。」
當亞爾文正要辯解時，一聲輕笑打斷了他，緊接著目睹「羅納德」出現後彎起了雙眼－－那是赤瞳使壞前標誌性的前搖動作。
「你明明這麼潔身自好，卻對異性毛手毛腳的。」
「不好意思囉～」
眼看死要面子只會活受罪，他也不否定她們口中的罪狀，亞爾文無奈聳聳肩，各從褲兜抽出兩根蘋果木遞給兩人。
「這是看在你們份上才額外多給你們的。」
「是啊，謝謝！」
接過禮物後，江琳並沒未像白川奈般欣然收下，而是看出了這是她們贈予對方，並在今天迴流到自己手上的寵物蘋果木磨牙棒。
但她仰首後覺得亞爾文不像是有意捉弄她們，並因困惑而抿脣，結合那張撲克臉酷似在瞪視對方。
「還在生氣？」
說罷，亞爾文兩手再次伸進褲兜，將剩餘數枝蘋果木全數送出，從地上拾起那根則像吃百奇般兩三口吃完。
「我們這是要去食堂對吧，那裡有上檔次的木頭賣嗎？」他以殘留木香的指腹蹭過嘴角後意猶未盡地問。
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儼如一把槍抵在額頭上，而且披在身上的羽毛實在過於柔軟，誘使江琳卸下盔甲，導使如今在沒有裝備的情況下被推上陣的狼狽模樣。
所幸白川奈的及時出現解了圍。
「雖然我不知道，但你能在到時候找找看他種族的菜單。哇……！」
緊接着她因為身後突然的推力蹌踉了兩步，回頭看見狼尾叢尖端經過身邊。
「你們乾脆邊走邊聊吧，不然下去以後已經換成午餐的餐牌啦！」
……
「照舊是吧。」
「那我去佔位！」幸高聲應答之餘背朝赤瞳揮動起尾巴，頭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跑去。
而暗跟隨其後方，就在他伸出的手指將要點上面前時，卻見幸忽然折返並環上江琳的脖子，半強迫地邀請她和白川奈待會坐到自己身邊。
但暗錯估那名女孩了，她看似史皮爾斯那類人，實際上事後才意識到剛剛答應了甚麼，在排隊隊伍上忙於整理儀容，殊不知幸利用了她們迴避自己。
與外表的沉默寡言不同，透過江琳的雙眼可窺見她
腦內正在熊熊燃燒的想法，直至兩人接近點餐窗。
驟降的氣氛感染周邊空氣，使位於前方的亞爾文出現一瞬火勢不穩。
他雖感不解，但這點零碎思緒已被轉眼恢復的火勢燒掉，然後倚著窗邊問：「小姐，有蘋果木賣不？」
此話一出，立即逗得那名中年婦女呵呵直笑，故作嬌羞地接二連三否認這個稱呼。
因為她未考慮到惡魔和人類之間的壽命懸殊。
亞爾文外表是隻有二十四歲的青年，實際上已是個飄蕩有六千多年的老靈魂。奔五的中年婦女，距離惡魔眼中的成年還差一半。
雖然食堂內沒有木頭販賣，但他被贈予一顆蘋果。
亞爾文前腳剛離開，人們後腳就把江琳和白川奈兩人踹上前，看好戲般的視線和竊竊私語於此刻再也沒有顧忌地盡情散發惡意。
緊接著唰的一聲，只張開半張依然巨大無比的翅膀堵上了人們的嘴巴。
「還以為我們會被捉住，但沒想到大媽全程沒有擡頭，真是太好了……」
捧著兩人的早餐回去路上，江琳看見白川奈忽然交握自己贈送的十字架項鏈，低頭深吐一口氣。
正如當初結識她那樣，自來熟似是與生俱來的特質的天使坐到幸身邊後就自然地聊上天，江琳則是默默低頭小口咬着牛油吐司。
平常她與家人相處時話並不少，而是自認是個無聊的人，與其開那些除白川奈以外無人能理解的無聊玩笑，倒不如繼續當個啞巴，別壞了各位的興致。
「你怎麼都不說話？」
從幸把臉大的牛排撕下一塊嚥下的豪邁吃相可見這只是句無心之言，江琳明知卻仍反射性地收緊雙手，使扭曲吐司的形狀並使它傳出脆響。
「因為麵包屑會掉到衣服上啊。」白川奈聽後連忙放下牛奶盒解答幸，卻目睹一雙手正悄悄把掉落桌面的麵包屑掃進碟子。
此時，另一端同樣埋頭進食至今的赤瞳忽然淡淡地說：「是因為她也是個聆聽者吧。」
聽至句末，江琳掌心的麵包屑應聲再抖落碟子外面，「謝謝……」
之後白川奈延續剛才與幸討論的話題，興高采烈地講述自己計劃拿回靈魂後如何憑著翅膀衝破結界，以及對未來的幻想。
「只要不亂花那筆錢，我們日後不僅不愁吃穿，也能夠做許多事情！」
「那筆錢」指的是江琳受所騙參與感官剝奪實驗所獲的報酬。
一想到它並非為了全人類的進步，而是出於那個女人的惡趣味，赤瞳就聯想到鈔票之間沾滿血污黏著一起的畫面。
故他不予置評，改將視線轉向江琳。
「那場實驗有影響到生活嗎？」
隨著絲絲殷紅從眼底湧現，對方從記事起開始的記憶亦於眼前經過，其中印象深刻的會比較慢，不過赤瞳無一例外只見紅。
亦間接令江琳察覺自己並非同族，抿緊的脣過去半晌才拉開一條細縫，卻是答非所問。
「謝謝……你們當時救了白川奈和我。」
隨著牙關咬緊得顫抖的聲音越響，吐詞亦越發緩慢和模糊，最後挾著不解和膽怯地注視對方縮緊成針狀的瞳孔。
因為赤瞳從她身上看到了一道與自己極似的影子，幾乎令她產生那就是自己的影子的錯覺，以致於聯想到月亮是如何在背後折射出影子的。
直至一隻寬厚的手越過桌底搭上他的膝蓋，接着響起那把與出口的老成話語截然不同的活潑嗓音。
「那邊的冷氣太大的話就過來我身邊吧。況且從臭水溝裡撈出來的錢不也是錢，不也能買來她們光明的未來嗎？」
赤瞳就此停止發抖，瞳孔放鬆恢復至正常大小。
然後佯裝無事發生過地繼續說：「但除非你們躺一輩子，否則那筆錢總會有花光的一天。」
「去當洗碗工，我很能捱。」
聽者點頭。
畢竟江琳不是在做暑期工，而是為了維生，且麥當勞薪水低是人盡皆知的事，為了生存，辛苦是無可避免的。
瞄了眼以翅膀包裹自己的白川奈後，赤瞳的語調染上一抹質疑，「你們不介意露宿天橋底？」
「我不想每月把一半薪水花在那幾塊地磚上，而且……」江琳逐漸握緊雙拳，跟著垂下的眼睫藏不住堅韌的光。
「我不會讓白川奈的翅膀弄髒的。」
「那等你老了以後呢？」
雖然洗碗工不像赤瞳以前那行般是碗青春飯，但假設她確實有洗一輩子碗的決心，而且做到了，等到了一摔就會骨折的年紀呢？
意識自己將來到了再不能捱下數十個男人圍毆的年紀，天使依然是少女那刻，江琳霎時間臉色發白。
在這場對話中，赤瞳看待她的眼神持續發酵，最後變得有如酒般複雜且帶有苦澀味，苦口婆心地說：
「現代人只有一張紙的時間表現自己有價值和資格討價還價，更何況如果是頭熊就能稱王的話， 豈不是誰都能當上魔王了？」
……
過道旁另一桌四人桌，暗吸吮着煙管嘴，斜眼觀察幸的側顏。但這柄煙管不會冒煙，它和他身上的衣服同屬於身體一部分，用以回收自己散發出的負面情緒。
「你在這呆坐着幹嘛？」
突如其來的呼喚頓時令暗全身冒出過百顆眼球，整齊對焦到亞爾文身上後才發現他來到了自己對面。
「在下想讓幸親吻自己，就像主人曾經對幸大人所做的那樣……」黑煙隨著話語溜出他半啟的脣。
「那你對她們開口不就是了？」
「但是，到她的前任面前告訴她自己想要親吻幸的嘴脣實在……」
「『她』？」亞爾文注視着上句話第二個「她」字瞪大了雙眼，隨即扭頭望向赤瞳，又瞧了眼幸攔在桌面上的爪子。
「幸是彎是直，是1是0？」
「H。」
「我纔不H。」
說罷，亞爾文咬下左手正在熊熊燃燒的蘋果，緊接著揚起笑弧，「我還以為赤瞳喜歡old lady呢，原來他實際上喜歡的是eldest lady。」
視線穿過橘紅的瞳孔窺見對方的想法那刻，暗馬上蹙起眉頭並作出糾正：「主人從未承認過阿斯蒙蒂斯和那位女士曾是他生命中的女人。」
暗深吸一口煙嘴，再徐徐呼出黑霧，推動它成團飄到亞爾文身邊後拉出上下脣，語氣透露出些微慍怒地幽幽說：
「請問你是患有斯德哥爾摩症候羣嗎？否則我無法想像你是從何而來的自信繼續整天跟在主人－－陳一索後頭的。」
見亞爾文聽罷趕緊撥散懸浮右肩的霧團，暗放下煙管，從他折射牆上的影子探出上半身並湊近耳畔，呼出瞬間籠罩腦袋，幾乎連鳳凰火都能夠撲滅的黑煙。
「勿忘孟婆湯只能洗去當事人的記憶。至於你的，我可是看得清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