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唐家堡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毕竟堂堂一派暗杀世家，得罪的人肯定少不了。上次随那一男一女进门，还要引信烟火过吊桥，神神秘秘，要多隆重就有多隆重，没想到这天闲在宿舍里无聊翻着入学小册子时，却赫然发现上面的地图东南边标注着一个意想不到的地点——唐家集。
唐门附近，还会有市集？
转念一想，貌似也没什么毛病。唐门再神秘再牛逼，终究还是人。是人，就不会不食人间烟火。附近有个小市集显然能解决不少内需，也不至于让唐门子弟们在那漫长的修炼过程中太过枯燥。
换句话说，这个小市集的作用和功能，其实也就和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差不多。别说学生了，就连老师都会偶尔溜出来买包烟过过瘾。
想到如此，我索性留下一张纸条在宿舍，披上一件不是很起眼的公子长袍，慢慢踱出了门。
天色渐晴。
我顺着地图标注绕了好几道大回廊，穿过广场，最后来到一处高墙脚下。一座很明显的小城楼出现在眼前，虽然比不上先前那个隔着深渊的大门那么夸张，可看那设计，也是相当易守难攻的关口，目测仅需一两个人都能绰绰有余地守住。
还没走近，便隐约感受到一阵阵声浪透了过来。叫卖声，交谈声，大笑声，声声入耳。隔着高墙都能感受另一边市集上的嘈杂和热闹。
在验证了我身上的外室子弟牌子后，那位守在通道关口的师兄对我露出暧昧的笑容，拍拍肩膀说道：“小师弟，外面市集挺热闹的。若是一时贪玩忘了回来，可在风华楼借宿一晚，等第二天早上门禁解除了再回堡内，不碍事的。”
我笑着点点头，接回牌子，顺着人流步出城楼。
一出城门，便明显感受到身边几位同样是出来闲逛的师兄姐们一下子就放松了身心，男的吵吵嚷嚷要去酒楼祭五脏庙，不醉无归；而师姐们则你一言我一句地聊起了哪家的铺子新进了一批水粉，哪里又挂上了新的漂亮布料。说到那些从长安而来的奢侈品时，无论大小美女皆是两眼发光，而尾随在她们身后的两位跟班师兄则相视苦笑，显然是作好了要陪这群姑娘当一天免费苦力的准备了。
也有一些青涩的小情侣，手牵着手，却只是脸红低头，偶尔羞涩地悄声说些情话。瞧他们那略显笨拙的模样，我仿佛看见了初中时候的自己……
猛然回过神来，我狠狠一拍脑袋——娘的，怎么走到哪都能吃狗粮？呸呸呸！
说到吃东西，不自觉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才想起今早还没吃饭。既然接下来三天堡内都只提供冷食，不趁这溜出来的机会犒赏一下自己，实在说不过去。
酒楼？一个人吃太寂寞了，还是路边摊适合我。
热滚滚的浓汤，码得好好的细嫩精肉，还有一盘盘时蔬配料。那悬挂在竹竿上的招牌上所写的什么“羌煮”，不就是现在的涮羊肉嘛！
用筷子捞一下汤底，姜、桂、橘皮应有尽有，连胡椒都有。唯一让人有些遗憾的是，这个时代辣椒貌似还没传入国内，只能蘸着酱油吃。热滚滚的肉在汤内翻滚，蜷缩成型，蘸一下配料，囫囵吞枣般扔到嘴里，一股热气瞬间由肚子散出，驱散了身上的潮湿寒意，整个人舒畅无比。
如果有几罐冰镇啤酒，那就更好了——我不无遗憾地想着。这里的白酒辣而无味，除了气味刺鼻一点，实在是有些挑不出任何的优点。
好在，羊肉还算鲜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朝代没人工饲料，那肉吃在嘴里都显得格外地清新和香口，也是嘛，古代的，纯天然无污染哟。
瞧瞧四周，不少吃得大汗淋漓却又不亦悦乎的老饕们，谈笑风生中，一碟又一碟，一壶又一壶，人世间独有的呼息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唐家集上有很多酒坊和酒楼，同时也有像我所在的这种露天摆摊的。一般来说，有点小钱的都喜欢去酒楼里，订个雅房，与几个朋友享受着精致美食；也有一些的喜欢呆在酒楼大堂角落独饮，也颇有一种行走江湖的意气和孤寂。而像我这般穿着公子袍却学那些粗人一般在露天之下大汗淋漓地涮羊肉，也算是罕见的独一份了。
没有理会附近那些人不时投来的奇怪目光，我吃我的，管他们怎么看。
就在我努力地消灭着食物，一颗头发蓬乱的小脑袋冷不丁从桌边的另一面缓缓冒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盯着我。
是个瘦得出奇的小乞丐。
我和他对视一眼，沉默片刻，毫不在意地低头继续吃东西。
咕咚的咽口水声从桌边传到了我耳里。
“……”
我再次夹起一片肥嫩羊肉，落在配料盘上，蘸了一下。
他的目光也随着那片羊肉移动，然后……落在我的嘴里。
我每嚼一口，他就咽一次口水。
好的吧，这还让人怎么吃得下去啊！
我叹了口气，搁下筷子，和他对视着。
“想吃吗？”
他拼命点着小脑袋。
“天底下没白吃的午餐。”
小乞丐明显地萎顿下来，正想转头离去。
我在他身后又说：“可是，菜点得太多，浪费也怪可惜的。”
他立即转过身来，双眼熠熠发光。
“先去洗干净手，回来坐这边。”我指了指桌边，随后扭头对店家招呼：“老板，加一付碗筷。”
……
小乞丐叫小骨子。
没有姓，也没有名儿。
是两年前流落到这里的。
一套肥大的破旧灯笼裤，小脸也是脏兮兮，可意外地没有太重的味道，看得出平日里偶尔有清洗过身子。而他整个人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瘦。
太瘦了。
什么叫骨瘦如柴？这就是了。难怪他的诨号叫小骨子。他的脑袋并不算大，可一和这身排骨相对比，顿时便衬得有些过大。
令我有些意外的是，小骨子虽然衣不蔽体，可也没直接赤裸着上身，而是不知哪里捡来的破布缠在身上，只露出一个小肚脐眼。看着“他”那双狡黠警惕的乌黑眼珠，还有咽喉处一点也没有的起伏，我顿时有些明了。
唉，都不容易啊。
新一盘羊肉重新端上，我夹起几片扔进汤底，小骨子便攥紧筷子准备去捞。“别猴急，还没熟呢。还有，待会吃的时候注意烫口。”
“他”嗯嗯嗯地点头，一直盯着在汤水中浮沉的肉片。至于是不是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我忽然内心一动，问道：“小骨子，你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哇。”
“不知道？你不是说你是两年前才来这的吗？”
“对啊。”
“那你以前是在哪里？”
“不知道哇。”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我只是个小乞丐啊，这个理由够不够？”
“……”够，实在太够了。
是我错觉吗？总觉得这个小滑头是在故意忽悠我似的……
“那好，换个问题，你是……别这么急着往嘴里塞啊！你看，烫着了吧……别用那种可怜小狗的眼神看着我，谁让你这么猴急的，饿死鬼投胎啊你……算了，你还是先吃完再回答我问题吧。老板，加多三碗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