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山庄的弟子入门三年后，若是年纪超过十六，则必须在导师安排下进行一场江湖游历。出发前，庄内的前辈们会带他们前往剑冢，向历代先辈‘借’一把剑，能借到什么剑，多少把，全看机缘。借到剑后，弟子必须得当日出发，独自一人出外游历，以江湖风雨为磨刀石。等到什么时候感悟到了剑意，方能回庄。”
我翻着那本泛黄的《江湖手札》，不由得有些好奇：“若是这一辈子都感悟不了剑意呢？”
坐在书房门口泡茶的唐拔山抬眼瞥了我一下，淡然说道：“那自然是永世都不得回庄。”
乍一听似是很合理，可我细细琢磨，却觉得有些不合理：“这样的话，藏剑山庄的剑岂不是会越来越少？而且这样很容易把神兵流落到他人手上吧……那些背着神器行走江湖的雏儿，就不怕引来杀身之祸？”
唐拔山嗤笑一声，说道：“你想得有点多了。首先，藏剑山庄是不会缺剑的。去年，整个江湖的剑有多少是从那里批发出来的，你可清楚？是三成！连霸刀山庄的市场份额都才两成半多一点啊……这还是这几年藏剑山庄闭庄封门的情况下。若是早上百年，赶上藏剑五子威名正盛、名剑大会召开的时代，那才叫风光，天下圣人高手都以有一把藏剑神兵为荣！而藏剑人也从不小气，神兵说送人就送人，若是看不上眼的，你用金山银海他们也不肯卖你。”
我听得有些发愣。这个某萝莉口中的门派，莫不是真那么有钱？
押了一口茶，唐拔山润润喉，继续给我科普：“藏剑那群土豪，对外人和朋友尚且如此大方，更不要说对自己门下子弟了。你见过他们的门派服饰了没？没见过？哎，那还真是遗憾。我跟你说，这群家伙啊，天天披金戴银，腰悬玉佩宝珠，偏偏走在街上却极少有人敢打他们注意。凭的什么？凭的就是藏剑的声名！”
“曾有一小宗门伪装成贼人截杀三名行走江湖的藏剑子弟，三把神兵利器下落不明。藏剑人四处寻觅未果，便暂时放弃了寻找。十多年后，就在众人以为他们已淡忘那事，有一名当年的凶手佩剑招摇过市。藏剑山庄从隐元会那收到消息，二话不说，倾巢而出，堂堂一个中原上小有名气的宗门，就这样被藏剑的剑锋捅个稀巴烂。除了无辜的妇孺无事，其余男的武功尽废。而当年涉事的家伙更是一个不留，死光光咯。自此之后，也就极少人敢打藏剑山庄武器的歪主意了。毕竟他们出产的兵器都隐含特殊记号，庄内有人专门分类记录，哪把是卖掉的，哪把是丢失的，一清二楚。”
顿了顿，唐拔山漫不经心地捻起一颗黑石棋子，灵活熟稔地在瘦长的指尖间转动。
“除非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让那神兵见光，否则还是别抢藏剑的武器，十害而无一益。所以藏剑人也从不怕丢失武器，因为无论怎么碾转流离，那剑最终都可以回到山庄内，落叶归根。”
说罢，他捻子轻轻一弹，黑色棋石化作流星，在狭小的书房里得得得撞了好几下，最后一丝不差地落回在棋盘边上的盒子里。这精准的手法唬得我一愣一愣的。
我暗暗凛然。这山庄的行事风格倒是既慎密又狠辣，难怪能后发先至，多年都稳稳压霸刀山庄一头。
我忽然心中一动，斜瞥一眼唐拔山：“你这么吹藏剑，就不怕其他人说闲话？据我所知，咱唐家堡和藏剑的关系素来不是很好……”
“切，那都是市井无知的人胡说的。我跟你说啊，两家表面上没什么亲近，实际上背后却是有联系的。藏剑那有几个家伙和咱唐门颇有渊源，逢年过节啥的都会跑来拜访。你是没见过那一袭黄裙的藏剑俏女子，江南水乡孕育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比咱唐门的是师姐师妹们少了一分泼辣，多了几分柔和娟秀，站在那就像一朵花似的……”说着说着，唐拔山眼神微亮，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场景，悠然而神往。
一道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可背对门口而坐的唐拔山却是浑然不觉。我和那身影无声对视一眼，收回，随后却是想到什么，嘴角轻轻翘起。
“拔山师兄，听你口气，似是爱慕那藏剑女子？”
唐拔山怔了一下，呵呵一笑，也不掩饰：“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这世间的男女情事，又有几人能说得清缘由？”
他背后那身影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然后唐拔山又多嘴了一句：“其实呢，你听说的那个藏剑与唐门不合的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的。因为某种意义上，两方的确是势如水火。”
“哦，怎么说？”
“谁让咱家的堡主与藏剑二庄主，为了区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呢，哈哈哈哈……只可惜这两货都是败犬，人家真正的赢家啊，是比他辈分大了好几倍的小师祖。”
“败犬是什么？”
“哦？你不知道败犬？这可是新潮名词呢，意思是指那写煞费心思却追不到男人的女子，惶惶如败家之犬，够形象了吧！说到这词，还是那位叫泪无痕的家伙率先提出来的……不认识？那可是当前江湖最红的写书先生呢，她的一本《霸道师兄爱上我》，曾让那纯阳老祖李忘生追得如痴如醉……”说得口沫横飞的唐拔山忽然闭嘴，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刚刚问‘败犬’的，不是你？”
我憋着笑，摇摇头。
唐拔山僵硬转过头去，看向门口。
一女子背靠门框边上，长长的秀发束成一束束小辫。虽然一身风尘仆仆，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女子的丽质天成，还有惊艳得刺目的眉间冰霜。
哟，还是个冰山美人。
唐拔山似是完全没想到这人会出现在门口，一时间卡住了话语，竟不知说什么是好。对方目光漫不经心地从我身上略了一眼，并没在意房子内这位平平无奇的外室子弟，而是最终落在身前的师兄身上，冷笑着：“堂哥，看来你这守书房的日子过得挺悠闲的嘛，要不我去跟姥姥提一声，让她调你去西北边大漠吹吹风？听说那边风沙紧，有助于减肥，何乐而不为？”
身体略胖的唐拔山顿时一声尖叫，忍不住霍然起身：“唐二，你这是公报私仇！公报私仇！”
冷艳女子却不再多说，扭头便走。师兄原地发怔了片刻，竟是连滚带爬夺门而出，整个回廊都回响着他惨绝人寰的跪求声——“妹妹，我的好妹妹，请手下留情啊！老哥我可不想去龙门吹西北风啊啊！”
真鸡儿丢人——我掩面想道。
想了想，我夹起那本尚未看完的《江湖手札》，擅自在台桌上登记好自己名字，离开了书房。
唐二小姐回来了！
这一天，整个唐家堡都弥漫着欢快的气息。连素来不苟言笑的监护人胡月养师兄见到我们几人时，也是罕见地露出笑意，微微点头。吓得四弟陈柏还以为天塌下来了。
夜晚，我耐不住心痒，对三位兄弟述说了今天那唐二小姐的惊鸿一瞥。把三人唬得心神向往，满脸怀春之际，趁势抛出一个极其诱惑的建议：“年轻漂亮的单身堡主旅行归来，今晚肯定会去那温泉洗涤风尘，要不，咱们……”
话没说完，便察觉其余三人仿佛看白痴一般望着我。
只得无奈作罢。
翌日。
听闻屋外隐约有喧哗，我爬起床来，披着睡衣走出门外。
循声看向那高空处，一熟悉的纤细身影手擎巨大苍鹰而飞。直至她低空掠过屋脊上方时，我才看清那是人工搭成的机关木鸟，应该便是书上所记的唐家堡特有飞行木隼。
草长莺飞二月天，虽然早已过了二月，可也朝气蓬勃得很。
轻轻一晃，这巨大木隼又随风而起，扶着年轻的堡主展翅掠向群山云雾中。所过之处，内力与风势催生的气流卷落一地花雨，纷纷扬扬，煞是好看。
花美，人更美。
我枕着双臂，斜靠在柱子上欣赏天空上风筝般悠游的身影。
只可惜这份悠闲很快便就被一则消息打破了——
“明日巳时，准时在学堂前的广场集合。堡主要检查诸位的功课进度。表现太差者……”微顿一下，胡月养师兄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我这边，“将会收拾包袱，滚回老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