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器测试最多总共有十次机会，取得分最高一次为准。既然一击出手便已经正中靶心，我也就不必再扔那剩余九次了。
如果不是因为某些缘故，我今天甚至都不打算让自己的杀手锏暴露在大众眼下。
不过庆幸的是，在场不少外室子弟显然都没看出我的小秘密。在我下场后，他们还在那嘲讽我，以为我早已放弃这一项。毕竟在绝大部分的人眼里，都只看到了我第一下抛远的飞刀，却丝毫没察觉那飞刀早已倒飞穿靶回到了我袖内。
我自然也不会解释。
他们没看到，那就让他们继续误会。杀手锏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当然，除了后知后觉的师兄，在场也不乏明眼人——譬如那位自称为天才少年的龙无敌。在我下台后，他脸上的轻松写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凝重和不解。
“喂！”他家伙拦住了我去路。
“有事？”
“你刚刚那一手是什么情况？我想不通啊！”
“想不通就别想。”
“哎，告诉一下我嘛……别走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大家都是同门，多点交流交流不好嘛！”唐无敌的声音让我想起了某种昆虫，不住围绕着脑袋作3D环绕立体回音，烦。
“说这话之前，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为啥？”
“你没发现大家都在看着我们俩吗？”我神色平静地弹了弹被他刚刚抓住的衣襟，“我可不想被人当做是有龙阳之癖。”
“……”唐无敌一僵，连忙火急火燎地跳开。见我死活不肯开口，身后又有人报他名字了，少年只得无奈放弃，在一片倒彩声中上台。这小子性子恶劣，骄傲自大，显然在外室子弟的圈子里也是不怎么受欢迎。不过那些人倒彩归倒彩，却没几人敢嘲讽对方，毕竟唐无敌的实力如何，大部分人早知心知肚明。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他选用的暗器，和我一样是飞刀。
正打算观察一下这小子实力如何，忽然察觉身边过于安静。回头一看，胡月养师兄正站在我身后，神色漠然。
他看着我，说道：“堡主要见你一面，随我上楼。”
……
“你是王贾？”
“是。”
“哪里人？”
“萍乡大槽村人。”我觉得有些无奈，怎么这些上位者一上来都喜欢调查户口的？
唐二小姐略一思忖，似是在回想些什么。我内心不由得一紧——这货，该不会真的去过大槽村吧？
还好她没多想，便又问第二句：“刚刚你那回刀术，有些奇怪。”
“嗯？”
“只听过有扔出去飞刀的，却没听过还有能自己飞回的飞刀……你这法子，有点像是御剑的手段。谁教你的？”
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着竹椅扶手。我目光不动声色掠过那双细长葱白的玉指，沉默片刻，展开公式化的微笑。
“堡主见笑了。那并非什么秘技，不过是我小时候遇到一个神秘老爷爷，不经意传授的一两手杂技而已，上不了什么台面。”
“嘿，你这借口，倒是与某人有点相像。”
“啊？”我故作迷惑。
唐二小姐看着茶杯内浮沉舒卷的茶梗，再问一次：“你真不肯说实话？”
我无奈摆手：“咱说的就是实话啊。”
“算了，不肯说就不说。”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懒得再多理会。挥挥手示意我退下。
走出楼阁，正好一阵嘈杂声夹着热浪排山倒海而来。有惊讶，有赞叹，亦有愤懑的咒骂。回到人群，阿基凑近身前，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我这才得知原来这阵骚动就是唐无敌那小子引起的。
他上台后，连射十刀。
十刀皆中靶心。
这自然是很了不得的成就，连那位监考的师兄都拍了拍他肩膀，以示鼓励。可这小子在威风过后，仍不满足，竟是蹬鼻子上眼，叉腰指着台下众人说了一些话。
至于是什么话，阿基没详说，反正大意就是“你们一群渣渣”之类的群嘲。
我不由得有些好笑。
唐无敌这小子脸皮也厚，被千夫所指，竟是一点也不在乎，骄傲低抱胸走下台。当然，他也不忘远远地瞪了我一眼，挑衅意味暴露无遗。我却是朝他哈哈笑着招了招手，这反而让骄傲的少年不知该怎么回应是好。
没有多在意这家伙，我和阿基此时挤出了人群，绕过热闹的人堆，来到广场一角不起眼的位置。
“老四。”
听到叫声，陈柏这才有些回过神，看着站在他身前的阿基和我。
“大哥，三哥……”他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阿基拍拍他肩膀，试图让他放松一下：“不用太紧张，只是一次普通的考核而已。我们入门才几天啊？又不是人人都是一日千里的天才，实力肯定没不会太夸张，你只需按照寻常那般，表现出努力的状况就行。怎么昨晚我和王贾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吧？”
他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有的。”
阳光投射他的影子在身前，浑浑噩噩，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状。我和阿基相视一眼，无奈摇头，只当是老四太过紧张。
暗器一栏项目的最终成绩，宿舍内我最高分，其次是老二阿汤，接着是老三阿基。
老四不出意料地，排在了最低。
蹲坐在角落的他，越发显得沉默。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候的我们三人，显然不适合再当安慰对方的人，若是对方一偏激，说不准还会误以为你们在嘲笑他。
第二个项目，是身体综合素质。为了节省工夫，经堡主授意，诸多花样项目被压缩只剩一个：长跑。
一听到是长跑，我下意识一阵腿软，脸都白了。
我自异世界而来，身体本就比这里的土著要低一些，更别说穿越前还是个天天坐办公室的家伙。虽然早已预料自己在这项会低分比较低，可是……
“实在跑不动了。”
站在距离起跑线不到五百米处，我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回首一望，烟尘滚滚，大部队纷纷越过我而去。无数或古怪或不屑或同情的目光纷纷掠过我。
这已是他们跑的第二圈。除了我，其余人还在继续努力奔跑着。
师兄站在路旁，看着我一步一步挪回边上休息，神色古怪：“你这就跑不动了？”
“是啊是啊。”
“……”他蹙了蹙眉，正要出声训斥，可话到嘴边却是莫名想起先前我那一手诡异十足的回刀术。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对于我这个怪人，师兄算是有足够的容耐心了。
饶是如此，当他看到那不久便尾随我而退出考试的第二个人时，仍是忍不住脸色一沉，有些怒意：“你们宿舍的人都在干什么？！”
我也愣住了。因为那个沉默地中推退出长跑的人，竟然是老四陈柏。
他低着头，面对师兄唾沫横飞的斥责，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脸色阴郁而苍白。
按理说，老四的身体素质虽然在唐门内算是一般水准，可当初既然能过唐门入门初试，体力肯定是比外面的普通人高出一截。除了我这种现代“弱者”，本地人绕着广场跑个十圈并不算是什么难事，更不要说这些外室子弟。可陈柏今天的表现却是大出众人意料。
什么时候，他会沦落至如此弱的境地了？
我觉得很不对劲，走上前去。“老四，你不舒服？”
听到我的声音，老四顿了下，微微摇头。随后背过身去，似是不愿再回答我。
……
终于到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一项考核了。
——气海。
近十年来，衡量江湖人实力最为简单明了的一个标准，便是气海的容量。
据说在百年前，气海的重要性远不如眼下这般。毕竟那时天地元气稀少，寻常人对招，更多的是依靠躯体、武技、反应以及经验等诸多综合因素。除了门学偏向炼气内修的纯阳万花，绝多数江湖武夫都是靠着身体硬碰硬，真刀实剑互砍。也正是因为元气稀少，导致当时的圣人少得可怜。满打满算数十载，整个江湖竟是只有寥寥不过七人，统称七圣。
月有阴晴圆缺，年也分大年小年。到了近十载，随着某位存在的消失，这片浩然天下，一切都变了。
先是江湖武夫开始切实感受到天地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元气，越发浓郁；
随后是雨后春笋般，一名接一名的圣人纷纷冒头。
先有杨家的狂剑客郭白，剑霸风云榜三届；
后有万花谷弃徒墨易，逃亡路上一连截杀数位万花谷长老。联袂而来的风云榜第五与第六的小白龙、铁离子，皆不是一合之敌，纷纷被斩杀于长袖之下，直至此时，众人才知道他的实力早已破圣，天下震惊；
这之后，圣人辈出，各领风骚。有了诸多的例子和经验，昔日那道高不可攀的门槛，也逐渐被人摸索出一条康庄大道——
气海五境。
一曰虚，二曰静，三曰常，四曰明，五曰全。
这是由百晓生联合诸多宗师圣人概括出的内门攀升之道，一条通往圣人门槛的大道！只需依次跨越五境，最终便能触碰到那道门槛。至于外家功夫、暗器奇毒、神兵利刃等，虽然威力犹在，可若是面对圣者，这类世间寻常的外物与力量便失去了意义。
普天之下都在修炼内门武学，甚至隐约形成了一种“万般皆下品，唯有炼气高”的风潮。在此狂潮之下，哪怕是暗杀世家的唐门也不得不逐渐改变思路，开始着重培养起那些在气海修炼上天赋异禀的门徒。
这也是为何说，今天的重头戏在于气海一项。
测试气海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靠道具。
一张并不大的小方桌，上面搁着一柄无鞘短剑。
据师兄所说，只需朝短剑输送内力，便能准确测出那人气海的大致容量。这听起来既有些烂俗又有些玄幻，不知用的是什么原理。不过既然已亲眼见过大方老哥一道劈开大江的场面，还有天道萝莉那驭剑千里的手段，你现在要是蹦出个什么筑基金丹的修仙人，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大概是出于重视，一直呆在二楼看戏的胡月养师兄也终于现身，亲自监考。他负手伫立在桌边，一袭唐门正式子弟的深蓝长衣，平静而漠然地看着这些外室子弟接连触摸那柄看起来很寻常的短剑。
光是站在那，就让前来考核的外室子弟们倍感压力。
“李芳华，虚中。”
“陈贤，虚中。”
“唐妙天，虚上。”
“黄石近，虚下。”
簇拥在人群中，我张头探脑，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学员握住那剑，然后搁下。短剑在众人手里反应不一，有微乎其微看不出变化者，亦有剑身微亮如秋水者。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胡月养师兄有些意外地扫视一眼那颤鸣不停的短剑，短短的刃身上淌过一波又一波的清光，如呼吸般时快时慢。
握着剑的那人，是少年唐无敌。
“唐无敌，静上境。”
胡月养破天荒地露出笑容，与先前那位监考的师兄一般，拍拍少年的肩膀。除了报出境界，他没再说任何一句多余话。可在场的众人都心知肚明，如此亲切的举动，不言而喻，显然已把那少年当成了同门师弟般看待。
也是，才十四左右，天赋便已经超越同龄抵达了静境偏上，距离第三境的“常”不过半步之遥。用一句天才去形容都不为过。
唐无敌之后，考核又重新趋于平淡，来来去去不外乎都是在虚境上下徘徊。甚至还有几名连虚境都进不了。这倒不是说他们不行，毕竟这些人真正接触气海的知识，还是在入门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有些人条件好，家门有高人指点，自小就开始炼气，基础打得好也不奇怪。而有些子弟却是真正的寻常百姓出身，入门后才真正开始炼气，天资稍差一点的，短短两月内没领悟，并不奇怪。
很快轮到我了。
我随手拎起短剑，闭眼感受了片刻。
毫无动静。
身后人群一阵低声窃笑。
我无所谓地撇撇嘴，把剑放回原位。
胡月养师兄似是有些不喜，说：“不多试一下？”
我平静以答：“没办法，尽力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零分又如何？只要堡主有留意到我在暗器考核那一关露的一手回刀术，就绝不会把我驱逐出门。唐门是暗器世家，哪怕近年来重心倾向于炼气人才的培养，可一些老祖宗的传承也不会轻易放弃……
回到人群内，我似是有所觉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楼阁，正好瞥见那位堡主大小姐伫立栏边望向了这边。我朝她招了招手，她略微一怔，冷着脸转身离开了我的视线。
不久，人群再次骚动。
我有些好奇又是哪位天才锋芒毕露，视线下意识瞄了过去……
站在桌前、握着短剑的，是老四。
手中的短剑正泛着璀璨至极的白光，亮眼到甚至有些刺目。
可与众人那羡慕震惊的神色截然相反，老四此时的反应极其平淡。平淡至有些漠然。
刺目耀眼的剑芒映着那张苍白的脸。
身后，我注视着他背影，留意到他的双肩在微微颤抖。
众人都以为他是过于激动，可共处过一个月的我，却是一瞬间便明白了老四此时的真实心情——
他在痛苦。
